第416章 何需解释

第416章何需解释

很寂静,特别寂静。

铁门闭合的余音还在石壁间嗡鸣,有夜不收端来交椅,萧砚却并未去坐,负手踱步打量着刑房环境,而后驻足停在青砖刑台前。

一直留意他形迹的陆林轩咬着嘴唇,目光艰难流动,能看见诸如段成天等人,都侯在刑房外,至于那个之前押送她时,明明身受内伤却俨然在小心维护她的阴阳男人,则压根就躲着她的视线。

周遭一切阴森的环境,压抑的气氛,以及那个身形如玉却比师父还更有压迫感的青年,简直要让陆林轩无法喘气。

“你、你想做什么……”她强行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般胆小,因为两条胳膊都被锁链悬吊着,长久保持这样的姿势,不可谓不难受,又近一日滴水未进,故只能勉力开口询问。

萧砚拾起刑台上的人皮假面观察了下,复而又原处放回,踱至木椅前坐下,直接无视陆林轩被勒出血迹的手腕,好整以暇道:“陆姑娘与本王见过”

陆林轩脑袋木了一下,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遂闭着有些干裂的嘴唇不说话。

萧砚笑笑,回头道:“取温水来。”

守在外面的人马上应了一声,片刻后,却是上官云阙干笑着端了一个瓷碗进来,停在萧砚身侧:“殿下……”

萧砚朝着陆林轩扬了扬下巴。

上官云阙便端着那碗温水走过去,双手抬着碗檐递到陆林轩嘴边,后者却只是冷哼一声,扭过头碰也不碰。

上官云阙倒不觉得尴尬,小声劝道:“喝一口吧,在这里耍性子,可没人会迁就你……现在不喝,下一次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不知是上官云阙身上释放的善意似乎不像作伪,还是这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陆林轩看了他两眼,便没有再拒绝。

待上官云阙退开,萧砚才又继续询问:“现在陆姑娘可否交流”

陆林轩迟疑了下,语气有些低迷:“你一个秦王,怎会特意来审我”

“本王还是方才那一问题,陆姑娘与本王见过”

萧砚的眸子黑瞋瞋的,脸上虽挂着不知何意的淡笑,锐利目光带来的压力却很让陆林轩感觉气闷,很难用严词来进行反抗,遂避着他的视线:“算、算见过一次。”

“上个月,本王上朝时,在街旁那男子身旁的妇人,是你”

“……”陆林轩有些震慑于萧砚的记忆力,鞋中的脚趾不禁蜷缩起来抓住地面,这种未知的恐惧几能将她完完整整的吞噬。

刑房外,段成天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对一个守在远处的夜不收招了招手,复而低声与其道:“马上就那次的线索进行追查,可让北镇抚使公羊左接手,他的人擅长此道,提醒他,需提防内部或有敌人的眼睛。”

“喏。”

而刑房中,萧砚也不在意陆林轩有没有什么反应,在他眼里,眼前这少女的阅历简直单纯的可怜,比之当年曹州的姬如雪来还要白。不过正因如此,若是对她用刑,反而会适得其反,她不缺坚韧的性格,而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清晰认知。

“如此来讲,那个走脱的男子,便是李星云了……”

萧砚托着下巴,回忆起那时与其瞬间的对视。

这片时空,已被他彻底搅成粉碎,李星云到底还会不会如原时空那般历练成长,都已是未知数。而有袁天罡这双大手在背后拨弄,他也无法确定李星云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人。

不过当下来看,估摸着也是敌非友了。

罢了,碾过去便是了。

陆林轩却是猛然抬头,声音都有几分颤抖:“你……你知道师哥”

不过她也瞬间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白痴的问题,对方既能一口气道破自己的真名,何论师哥的存在去年师哥在太原就封王位,可是闹得全天下皆知的,自己是他师妹,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得清楚。

萧砚没有应她,直接又问:“劫走张子凡的,除了天佑星石瑶外,另一人想必也就是李星云了。你是她师妹,他此番逃走,居然会将你落下”

“等等、等等。”陆林轩勉力张口打断,茫然道:“天佑星石瑶……是何人”

萧砚蹙起了眉,回头去看刑房外的几人。

段成天、上官云阙和温韬俱是错愕,而后惊诧起来,似乎也觉得疏漏了什么。

前二者还在惊疑,而温韬在思索了几息后,径直走进来,对萧砚附耳小声道:“彼时张子凡被人劫出安乐阁后,一路向东南曲流窜,街巷间负责掩护他们的是一伙巡演戏班,这位……陆林轩便扮作舞姬混迹在其中,待张子凡几人脱困后,她本也可以借着戏曲中“火烧赤壁”的火龙机关遁走,不过等她跃上机关云梯时,牵引铁索却突然断裂……”

他低声道:“这个意外我们本当作是一个失误,属下现在想来,似乎未必就是失误……”

萧砚面无表情的仔细听完,嗯了一声,说了句不错,然后对上官云阙招了招手,待后者快步过来后,便对他道:“去府上替我取一件东西,直接问侧王妃,就说去年中秋时我得的那本书籍,她知道在哪。”

上官云阙旋即应声而去,萧砚则思忖了一会,又看向陆林轩,不过这回没问其他关于李星云的事,而是饶有兴致发问:“你可知阳叔子在何处”

陆林轩这时候已经再度脸色发白,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开口:“师父不是因为你被玄冥教抓了么……”

“李星云可信了这一说辞”

“师哥、师哥刚开始是信的……”陆林轩感觉有些发凉,她已经隐隐有几分不好的猜测,所以也顾不得会不会言多必失了:“但最近,他好像有了一些其他的看法,甚至都没有再提要来救师父的事……我们一开始来汴梁,就是为了救师父。”

“哦他没有与你讲他的猜测”

“没、没有。”

萧砚便笑了起来,对段成天和温韬道:“看来我似乎也并非坏的恶贯满盈。”

段成天没有吭声,他在夜不收这一系统中,虽然掌握了考核功过这一大权,但实则很多需要用脑的事都不归他管,所以有点跟不上萧砚的思路。

温韬则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在清楚殿下的作风后,聪明人自然就会明白过来。”

陆林轩迟迟没有动静,咬着唇有些脸色难看,似乎知道自己与师哥好像错了什么。

而萧砚只是闭目思索着什么,良久不语,就好像是在小憩一般。段成天和温韬则立在他身后,也只是静静等着。

过了片刻,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全身热气腾腾满头大汗的上官云阙捧着一本册子走进来,萧砚睁开眼,却只是看向陆林轩:“拿给她看。”

上官云阙身上有伤,这会一脸虚弱样,段成天叹了口气,接过书走过去,然后解开陆林轩的镣铐,把书递到她身前。

陆林轩的神情滞了一瞬,对那书册的封面怔怔打量和分辩,好一会后,好似才看清上面的“青莲剑歌”四字。

“这剑诀……”陆林轩颤着手指走马观般翻阅了一遍,嚅嗫着嘴唇看向萧砚,已实在不知所言。

“不会认错就好。”萧砚点了点头:“这剑诀,肯定不是逼阳叔子就能得到的,你也应当清楚他的为人。”

陆林轩只是喃喃自语:“师父送你剑诀……”

萧砚没有搭理她的废话,直接道:“你若不蠢,应当也知道我对你,还有李星云、阳叔子,都没有半点兴趣。至于谁给李星云设的局,你知道了也没有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他们救走张子凡后,会去往何处”

“我不知道。”陆林轩挫败的摇着头,眼眶已经红了,只晓得攥着那卷剑谱,低声道:“都是那个女人在计划安排,师哥、师哥应该也不知道。”

她其实也不知李星云到底知不知道,不过只是不想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用处都没有。

萧砚遂冷然起身,径直向刑房外离去,段成天和温韬赶忙跟上,上官云阙则有些手足无措,先看了看萧砚,又回头看了眼陆林轩,哎呀一声,急忙跟了出去,只是在刑房门口对一夜不收吩咐了一声:“给陆姑娘换一个干净地方,别亏待饮食。”

“殿下,要不要封锁全城”段成天跟在后面询问。

“只要想走,这么一日的功夫,离开中原都足够了。”萧砚随口道:“没有意义,无需惊扰百姓。”

“那这陆林轩……”段成天好似问出了上官云阙的心声:“既然可能是对方刻意留下来的,咱们是放是留”

萧砚思忖着没回话,温韬便沉声道:“不可放!对方既然存了心要借机设局,不管放不放,人落在我们手中都已是事实。如果放了,万一陆林轩出了什么差池,李星云都只会把矛头指向我们,得不偿失。而只要人还在我们手里,主动权始终就由我们掌握。”

上官云阙挠着脑门:“有人是存心想把脏水引到殿下身上,逼迫李星云不得不与殿下为敌……咱们寻个合适时机,与李星云讲明白不就是了”

温韬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与殿下为敌,势弱的是李星云。且说,你想讲明白,人家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两人自然都心知肚明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是没有道破。

“真是无毒不丈夫……温韬所言不错,我们想讲个明白,对方可未必给面子。”萧砚走到牢狱门口,突然笑了一声,对几人道:“陆林轩只是环节其一,或许还有其二、其三,你们近来多上上心,提防一些可能自己往刀尖撞上来的人。”

几人不管或懂或不懂,都抱拳称是。

而待几人簇拥着将萧砚送到马车上后,正准备束手目视马车离去,便见车帘掀开,萧砚淡漠的声音传出来。

“不过若是有人自己想寻死,无需顾忌,成全他们。”

马车被一队铁甲骑兵护卫着而去,三人沉默的留在原地目送。

是了,当年的校尉如今已经是位高权重的秦王,坐拥万里江山,带甲百万,全天下再无一人能比得上他的权势,自然没什么心思再如当年一样,继续玩什么过家家的把戏。

解释何须解释

只有人们向秦王解释的道理,而无秦王向他人低头退步的道理!

难不成还要秦王费劲巴拉的去自证清白,说什么天可怜见,阳叔子不是我抓的,陆林轩也是你们自己送来的巴拉巴拉

段成天拢着袖子,幽幽叹了一口气:“何至于此。”

温韬不动声色道:“身为秦王爪牙,段兄切莫自误。”

段成天微怔,然后摆手道:“哪里哪里,盗圣想岔了,我是想,秦王已经算得大度了,那位为何还要对他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说什么我是秦王爪牙,我看你这厮倒更像秦王爪牙!

上官云阙在旁边干笑一声:“李星云、陆林轩也是不知情,身不由己……”

温韬摇摇头:“谁都能身不由己,偏偏李星云不能。”

说着,他斜视着上官云阙,郑重其事道:“上官兄,你因当年在剑庐的旧事以及与阳叔子的交情,可以对李星云心怀情谊,但方才此言,可万万不能讲给我三人外的其他人听,今后最好想也别想。于当今的秦王而言,只有立场,没有对错。”

由于和上官云阙私交甚好,有些隐秘温韬也是知晓的,所以这里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人家如果细究,可是流着同样血脉的亲兄弟。

身不由己,几百年前的玄武门下谁还不是身不由己

上官云阙怏着脸,他当然知晓这些道理,不过没有接话,只是一脸奇怪:“嘿,你这温韬,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你这厮,当时兵变后,不是还想逃走吗”

温韬一身正气,朝着北面抱拳道:“秦王有雄主之相,所谓顺势而为,我岂能一错再错”

“我看你就是想当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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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兄!”

东都汴梁东南四十余里,陈留远郊。

张子凡擦着嘴角的血爬起身,复又闪身拦在门口,沉声道:“绝不可去!去了就是自投罗网!你若执意要去汴梁,就先杀了我!毕竟陆姑娘也是因为救我而身陷险境的!”

李星云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嘶声沙哑道:“滚开。”

身后传来幽幽一叹,石瑶从桌前起身,道:“如果硬要讲,实为妾身的人办事不利才至于此境。这戏台班子一个月前搭起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想让陆姑娘掺和进去……”

说着,她便道:“既如此,那妾身便陪公子再走一趟便是。”

“让袁天罡来。”李星云头也不回,一字一句道:“我要马上见他!”

“这……大帅当下应该抽不开身。公子何不暂等一二”

“我怎么等!”李星云几乎是瞬间就攥住了石瑶的衣领,死死压着自己的怒意:“那是我师妹,我唯一的亲人!”

“公子勿急,办法不是没有。而且妾身可保陆姑娘绝无性命之忧。”

“你拿什么保证!”

“先去一趟楚国,还有张公子,届时,公子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