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礼毕, 冷冰冰的圣旨塞入明芳手中，激得明芳寒颤不已，这才如梦初醒, 她看到明家人笑呵呵地迎着太监们，去里间喝茶, 她看到明秀脸上满是不屑嘲讽的意味, 她看到她的父亲, 朝她走了过来，明谦话里听不出情绪:“我的好阿宝，下下月, 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
“是吗？”明芳冷笑一声。
“父亲, 你欢喜就好。”话落, 明芳毫不在意地将那圣旨塞入秦管事怀里，转身就走，这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看着，便觉得恶心极了。
只是她没走几步，身后陡然响起明谦略显严肃的声音:“阿宝！别闹脾气，来书房，爹爹有话和你说。”
“………”
明芳是被强制着带过来的。
“六小姐还是别惹老爷不高兴了。”秦管事关上门前, 对着明芳说了这么一句。
他们父女, 已经有半年没见了。一是明芳不想见明谦；二是明谦太忙，忙着如何讨好天子如何让明家位高权重, 压根想不起还有这个家，只要是他想要的，什么都可以抛弃。
明谦的书房里, 陈设着各样古香古色的书具与字画，天子年老, 独爱墨香之气，可明谦从前是一位上战杀敌的将军，不通文墨，哪里懂什么诗词歌赋，活了一辈子，倒是学会了如何装模作样了。
“这么久没见我的阿宝。”明谦缓缓说道:“没想到啊，这么快，阿宝就已长大成人，马上就要成婚嫁人了。”
明芳敷衍道:“父亲也老了。”
明谦笑笑:“可你还年轻，你是我们整个明家的希望。”
明芳冷笑一声，直接开门见山:“父亲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和我弯弯绕绕。”
她最烦明谦这副模样。
“你觉得，邹家的地位如何？”明谦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明芳顿时心生疑惑，她虽然常年在家，但对于奉安各方势力，也略知一二，那邹家太师乃文臣之首，亦是大族，紧接着明谦的声音继续响起:“邹家有意和我们明家结亲，待你大婚后，我想把明秀许配过去，明秀是嫡女，嫁给他家大郎，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你说如何呢，阿宝？”
明芳闻言骤然心下一惊，她曾听流书和她提起过，那邹家的大郎是位病魔加身，常年卧榻的药罐子，一生下便伤了身，没有生养能力，这些年就算邹家势大，也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受一辈子的苦，可偏偏这邹家只有一个独子。而明谦竟想要将明秀嫁过去？！
想起之前，明秀那嘲讽的眼神，只怕她还不知道这事呢。
而明谦的目的也很明显，他想借着联姻，拉拢邹家，就像当初的她一样。明家为武，邹家为文臣大能，当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明芳还在愣神，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明谦定定地看着明芳，眼眸深沉:“所以阿宝，你莫要再埋怨父亲对你不好了，父亲可是让你当了太子妃啊！太子妃之后便是皇后，多么尊贵显赫的位置，别人想要，还求不来。”
他伸出手，犹如幼时那般，轻轻抚摸着明芳的头，道:“我有这么多儿女，最疼爱的，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我的好阿宝。”
“等你嫁去东宫，爹爹就是你的靠山，你也要多想想家里。”明谦还沉浸在他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却不防明芳直接拍开了他的手，并戒备的后退了几步，她冷冷看着明谦，笑了，“最疼爱的女儿……”
“你有多疼爱我？父亲？你疼爱我，就将我囚禁在那闻雪楼，八年来不曾踏出明家一步；你疼爱我，就让我嫁给那李丹端，那么一个荒唐好色的废物太子；你疼爱我，就任凭那些嬷嬷，每半月每半月来府上一次，让她们教你最疼爱的女儿床笫之欢是吗？哈哈哈哈哈——”说着，明芳不止着的笑。
明谦脸色骤变，叱道:“够了！！”
“不够！你不让我说！我偏偏就要说，有本事你就一刀杀了我，这样我连东宫都不用去了！岂不是更好！！”明芳眼底染上几分疯狂，她一步步朝明谦走去，那模样，像是真恨不得明谦一刀将她捅死，“可是你敢杀我吗？你舍不得啊，因为你还要你的这个女儿帮你啊父亲……”
她眼底猩红，凄厉地笑着，笑着将这些年的伤口一道道毫无保留的揭开，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挑衅，“你敢吗父亲”
是，他不敢，他自然是不敢的。明谦被气得脸色涨红，却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阿宝，你是疯了吗？我不与你争，回去！”
“才觉得我疯”明芳笑笑，被囚禁在闻雪楼的这些年，她早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了，她无法像寻常女儿家那般，她什么都不在乎，“父亲，我本来就是一个疯子，我早就疯了，这些，都是被你逼的！”
她一声声质问着，似是要将积压多年的情绪一口气抒发出来，“你让我当太子妃，做皇后，这些真的都是为了我吗？那李丹端是什么德行，那邹家大郎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底细，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何必再为自己找借口？”
“你的眼中除了权势与地位，还有什么我们这些人都是任你摆布的棋子，是你踏上权利巅峰的垫脚石，不是吗？”
“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明芳那轻而肯定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若是可以，我宁愿从来就没有你这个父亲。”
“………”言尽于此，明谦仍不为所动，他谑笑地看着明芳，目光垂下去，似是要将明芳整个人看透，“阿宝，你很生气对吗？你心里难过，父亲不怪你。可是，纵使你再怎么生气，你都要嫁去东宫，成为太子妃，你逃不掉的。”
说着，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你以为你在这里骂我几句，就算改变什么吗？”
“别傻了，我的好女儿。”
明芳浑身一颤，苦笑道:“是啊，我知道，改变不了的。”
她心中怎么会不清楚，明谦根本不会做出任何改变，可若是不演这么一出，若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怕是会引起明谦的怀疑。
戏演完了，明芳转身就走，这地方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待，刚推开门，就听明谦一声低喃:“兰儿，你的女儿，还真是和你一模一样啊，一样的固执和……”
“你别提我阿娘的名字——”
明芳陡然转身，厉声打断了明谦，她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有几分失控，满脸的愤怒:“从今日起，我若是再从你口中，听到一句和我阿娘有关的话，你信不信，我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
………
离开明谦那边，明芳径直往闻雪楼去，路上遇到明秀明玥两姐妹在赏花吟诗，她也懒得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明玥见状，顿时不爽，虽说明芳被封了太子妃而她只是一个庶女，但名义上，她也算是明芳的姐姐，“四姐姐，你看她！！”
花香怡人，明秀轻轻一笑，摇头:“她怕是难过着呢，别管她，我们继续。”
“也是……”
明芳刚走到闻雪楼，一擡头，就见禹疆在楼下小道旁站着，像是在等她。明芳顿了顿，走过去声音听着像是没力气:“禹疆。”
“你还好吗？”禹疆一脸关切。
明芳一愣，“你知道了。”
禹疆轻轻一叹，有些无奈:“现下，怕是整个奉安城都知道了。”
也是，圣旨一下，万人皆知，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一张嘴。
明芳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难过吗，不是没有，心里更多的，是麻木，她声音淡然，有一丝t破碎的感觉:“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它真的来临时，我还是会忍不住害怕。”
她擡起头，看着禹疆，水盈盈的眸子里满是无助，“我很害怕，害怕那道圣旨会成真，害怕你不能带我离开，更害怕……”
话突然就断了，明芳往前一步，“禹疆，我想你抱抱我。”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什么都没有说过，禹疆没有犹豫，直接将明芳抱住，他一只手拥着她单薄纤细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我不是还在你身边吗。”
“说过会带你走，就一定不会食言。”
“嗯。”明芳点点头，更加抱紧了他。禹疆身上硬硬的，有些硌人，却莫名令人安心，她喜欢禹疆身上的味道，喜欢禹疆的一切，可是现在的禹疆，并不属于她——或者说，不是完全属于她。
“禹疆，夜里你来我房里陪我吧。”
“我想听你说话。”
“听我说话”
“嗯，给我讲故事听。”
“……明芳，你还是小孩子吗？”
“那你讲不讲嘛？”
“讲讲讲，谁让我的小姐的奚奴呢，都听小姐你的……”
“………”
他们在闻雪楼下相拥，拌嘴，没完没了的说着一些十分琐碎的事，日光落在他们身上，却是那么的美好。
可这一切，却全都落入了明虎眼里。他们二人浑然不知。
没人知道明虎回来了。他本在军营里，忽然得知了今日宣旨的消息，他心急如焚，担心着明芳，便急匆匆从军营赶了回来。他想见明芳，本想来陪着明芳，安慰她几句，谁料好巧不巧竟看见这么一幕。
两人相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快疯了，这么多年，除了他，他的阿宝什么时候亲近过别的男子更何况他还是个奴隶！！
他冷冷地看着抱住明芳的禹疆，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怒气，目光似是能杀人。
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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