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晋生 作品

你什么时候走?

你什么时候走?

翌日,我五点就起了,做了早饭,然后洗澡换衣服。等到六点,又改成了鸡蛋炒饭,盛到碗里,尝了一口,苦着脸吐进了垃圾桶。

“对不起,没注意,油放多了,盐也放多了……”我诚心道了谢,端着锅就往垃圾桶里倒。回头又去夺苻清予手里的碗,说,“不好吃,你别吃了。”

苻清予充耳不闻,端着碗进了自己的房间,说:“出去记得锁门。”

我立在门口,说:“还早,重新做还来得及。”

苻清予背对我打开笔记本电脑:“不用,我能吃。”

我拿着钥匙背着书包下楼,昏头昏脑往学校走,进了校门,找到所在班级的阶梯教室,一个人没有。在倒数第二排干坐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来了个女生,淡妆,披着自然卷发,白色短袖配蓝色牛仔吊带裤,直接走到我后面坐下。

过了十几分钟,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新生,都是我不认识的面孔,相互之间热络地打招呼。

就连坐在我身后的那个女生也凑过头来,问我叫什么,是哪里人。

我说我叫龚铭允,本地的。

她莞尔一笑,说:“龚俊的龚吗?”

我说是。

她又笑着说:“你这个姓很少见。”

我说:“哪有,学校附近就有一家龚师傅蛋糕店。”

她笑着说:“你真幽默。”

我说:“这不是幽默,这是真的,我每天经过都会看见。”

她说:“我怎么没看见,要不中午你带我去。”

我满口应承:“行啊。”

她拿出手机:“我叫顾笑,你加我微信吧。”

我笑了笑,说:“真巧,我最近认识的都是姓顾的。”一边说一边扳手指,“顾轶,顾小龙……”

顾笑皱眉道:“顾轶是我哥,顾小龙是我堂哥……你跟他们很熟吗?我怎么没听我哥提起你”

我察言观色,连忙划清界限,笑着说:“我认识的不是人,是他们的名字。”

顾笑噗嗤笑道:“你可真逗。”说着又拿着微信二维码问我,“你没带手机吗?”

我连忙掏出手机扫了码,系统显示添加的人物名称是“疯狂的外星人”,头像是老版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在海边奔跑,与顾笑俏皮可爱的形象很不相符。

“你确定这是你吗?”我笑着问。

顾笑说:“是啊,我每次改头像都要被我哥说,很烦他,所以改成了这样。”

我说:“你哥还管这个吗?”

顾笑无奈地说:“对啊,从小到大他就喜欢管我,插手我的事,控制欲强得很,还不允许我和男生一起玩。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他也拿没办法。”

我说:“你爸妈呢,不管你吗?”

顾笑叹气说:“我爸妈早就死了,我是跟我哥哥一起长大的。”

我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顾笑拍了拍我的肩,平静地说:“没关系啊,我爸妈死的时候我才三四岁,对他们根本没印象,也没啥感情。再说了,听我哥哥说,我爸妈以前光想闹离婚,对我们兄妹俩也不是很好。都是大伯父帮忙照顾我们兄妹俩。”

话聊到这里,一个身穿白色风衣的中年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进来了,自我介绍她姓王,是我们班的班主任。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签到表,让我们签字。

轮到我签字的时候,顾笑凑过头对我说:“你帮我签吧,我没带笔。”

我说:“我有,可以借你。”

顾笑两手揣进兜里,把头扭向一边,嘟着嘴说:“用最近网上最流行的话来说:我现在是公主,公主不想拿笔。”

我笑着替她签了字。

接下来就是无聊的自我介绍环节。除了顾笑,其他人的名字我一个也没记住。

因为班上人多,大概有四五十个,自我介绍一直持续到第二节课。紧接着第三丶四节课,又有些人找王老师问各种乱七八糟的关于军训地点丶宿舍调配的问题……一个上午就这么混过去了。

学校有三个食堂。这是顾笑告诉我的,女生宿舍楼旁边一个,据说曾经有好几次吃出蟑螂;男生宿舍旁边一个,夏天吃出菜根丶毛发丶苍蝇是常态,都是学校承包的。

另外一个是给校职工领导用的——当然如果你是有钱人也可以办金卡进去消费,不过里面的食材都很昂贵,金卡里没有三千块不要进去,进去也要戴口罩,用消毒水洗手,过安检……

我果断去了男生宿舍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桶泡面,顾笑跟我一道也买了泡面。

小卖部有现成的热水,刚泡不到两分钟,我掀开盖子大快朵颐,顾笑望着我的泡面说:“康师傅老坛酸,你勇气可嘉。”

我叹了口气,叼着一根面条说:“我求你别说了,再说我只能吃土了。”

顾笑嗤嗤笑着说:“逗你的,听说康师傅已经整改的了哈哈……”

我瞪她一眼,埋头吃面。等我热汗淋漓地吃完面,顾笑才开始吃,一口嗦几根,跟小鸡啄米似的慢吞吞。

我扔了泡面桶,对她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顾笑拿叉子刮着泡面上的浮油,说:“不是说要带我去龚师傅蛋糕店吗,这么快就食言了”

我说:“我家里还有个弟弟,我要回去做饭给他吃。”

顾笑说:“你可以给他点外卖啊。”

我说:“他身体不好,总吃外卖容易拉肚子。”

顾笑合上泡面桶的盖子,说:“哦,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的泡面。我想吃蛋糕,你带我去买吧。”

我想着反正顺路,就带她去了。可笑今天还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看看眼饱就好。

蛋糕店的客人很多,我趁顾笑挑选蛋糕的空档溜了出来,没走两步,就看见了斑马线对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动漫社的美女社长,凤眸点漆,长身玉立,怀里抱着两本书,偏头微笑着似在倾听。

另一个是苻清予,他穿着一件纯白色带斜纹的polo衫,左半衣角掖在黑色的西裤里,一半露在外面,显高又显瘦,干净且清爽。

再仔细看,他还提了一个公文包——年初坐地铁去亲戚家里吃喜酒,听到两个女生一路上都在议论旁边某个上班族的那个包,说这个包很保值,买到手不亏,好像叫什么马吉拉……

苻清予是面朝美女学长那一边的,即便他戴着口罩,眯着眼睛,我也知道他聊得很投机,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柔和的阳光打在他二人的身上,俊男靓女,相谈甚欢,好不般配。

“龚铭允,你干嘛跑那么快,也不等等我。”顾笑提着蛋糕盒跑了过来,推了推我的肩膀,问我,“嘿,你在看啥呢,这么专心”

我目视前方,笑着说:“看美女啊。”

顾笑的目光移向马路对面,看到两人后瞪大了眼珠,低头闪到了我身后:“快走快走,那是我哥的女朋友白永龄,被她看到我跟你在一起,跟我哥举报,我就玩完了。”

“她叫白永龄”我乐了,笑得合不拢嘴,“那站在她旁边的人呢,你认识吗?”

“看着好像是白永龄的前男友。”

“啊!”

“你啊什么啊,快走快走……”顾笑一边推我一边说,“我好心提醒你啊,你甭想了,白永龄是我哥的女朋友,她已经毕业工作好几年了,有空了才会回学校管理她的动漫社团……看到她旁边那条黑狗没有,那就是我哥送她的。”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条黑狗,看着就是苻清予养的那条狗。我不禁感叹城市套路太深,说的话都跟放屁一样,没有一句真的。

中午,我没有回凤祥公寓。

下午快下课时,导员通知下个星期一要军训,叫我们去学校后勤服务部去领军训服。

我想起顾总顾老爷子的嘱托,虔诚地跟老爷子发了一条信息。大意是我开学得离校去野外封闭式军训,没办法照顾他的好大儿,问他能不能暂时找别人代替。

顾老爷子说不行,怕换人了他儿子不习惯。

我发信息说,没啥不习惯的,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

顾老爷子发了个抽烟的熊猫头,说,我儿子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跟我说。

我说不是,你儿子快好了,今天出门了,已经可以跟人在街上聊天了——说完,我把偷拍下来的——苻清予与白永龄的合照发了过去。

顾老爷子发了个泪流满面的熊猫头给我,结束了谈话。

下午六点半,排了很长的队伍才领到军训服。出了后勤服务部的大门,我饿得不行,下定决心跟随大部队去食堂吃饭,结果发现自己脑抽,居然忘记带饭卡了,只能去小卖部吃泡面。

吃完打算回去了,白头发的阿源用微信扣了个电话来,叫我去动漫社团的活动室开会,我去了,刚进门,迎面正撞上戴阿尼亚头套的女孩,我连忙低头说对不起,女孩掀起头套望着我嘻嘻地笑。

我愣住了,她竟然是顾笑。

然后,顾笑热情地给我介绍了她的两个好姐妹——一个是寸头带银色耳环长得差不多有我高的帅女生,一个是留长刘海的圆脸萌妹纸。

帅女生伸手和我握手,我尴尬地伸手,手刚握在一起,顾笑告诉我说:“她们俩是情侣哦。”

我手足无措地站着,脑袋飞快地运转着,鬼使神差地打趣道:“唉,难怪我没有女朋友,原来都被别人抢走了。”

帅女生收回手,望着我爽朗地笑,说:“你面前不是站着一个吗?”

顾笑害羞地瞅了帅女生一眼,我看在眼里,坦白地说:“我现在属于半工半读状态,不适合谈女朋友。”

帅女生盯着我的眼睛,近乎调侃地说:“男朋友呢,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接不上话,只能感慨大学里奇葩多,开放的程度简直堪比三流偶像剧。

终于,有人把这对情侣叫走了。顾笑不好意思对我说:“你别生气,小莲姐她就是这个性格,其实人挺好的。”

我呵呵两声,表示理解。

等人到齐了,黑压压挤一屋子的帅哥美女,七嘴八舌各说各的。

副社长阿源的声音很小压不住,于是放出正社长白永龄的微信语音,说是马上要军训了,军训完之后就是紧促苦逼的学习生活……社团里有现成的摄影器材丶道具和服装,趁这个周末大家的脸还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可以出点正片拍个合照纪念一下,以后,因为专业不一样,时间也不统一,可能很难凑在一起玩了……

我果然还是对拍照没兴趣,偷偷从后门溜了,步行走回了凤祥公寓。

顾笑在微信上发了两条信息给我,一条是“你又跑没影了”,一条是“你明天出什么角色?”

我边爬楼梯边回信息:“我真的不喜欢拍照。”

顾笑:“你可以来玩啊。”

我:“我还要照顾我弟。”

顾笑:“你可以带他一起过来玩啊。”

我:“不了,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顾笑:“不是吧,你没有自己的时间吗?都是绕着他转的吗?”后面还附带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我没有回,关了手机推门而入。

“早上为什么,不锁门”苻清予怀里抱着留言用的笔记本,歪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我。

“你在里面也可以锁。”我看了一眼桌上堆的外卖餐盒,又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含含糊糊地问,“你吃饭了吗?”

“已经七点了,你说呢”苻清予一只手转动着笔杆子,另一只轻握成拳抵着下巴看着我。不知为何,我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军服放在沙发上拆包装袋,顾左右而言他:“沈医生今天来了吗”

苻清予沉默了一下,说:“他昨天来过了。”

我有点尴尬,低头抱着刚拆出来的迷彩服去了洗手间,扔进大桶里。倒了大半包洗衣液,使劲搓,搓完了就着自来水冲了十几桶,才把浮在表面的泡沫冲干净。

“你的饭卡。”我进房间拿衣架,苻清予站在门口递给我一张卡。

我默不作声接在手里,绕过他去了阳台。

“我今天,去学校,没看见你,看见你加的,动漫社团的社长……她说,昨天没有聚会……”我在晾衣服,苻清予磕磕巴巴的话就像两个巴掌打在我脸上。

得,骗子跟骗子撒谎,谁尴尬谁就输了。

“下个星期我要去军训基地闭关,25天,回不来,你一个人……有空的话,倒一下垃圾。”我脸皮厚,装没听见,斟酌再三,只有这一句话想叮嘱他。

“你明天,有课吗?”苻清予走近了一些,扶着阳台一侧的门,低头很费劲地说。

我扯着军训服上的折痕,说:“你的工作忙完了?”

苻清予“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明天我想……”

“明天我要去吃酒,我堂叔家嫁女儿请客……”我从兜里拿出手机,翻出我堂婶给我发的信息,满怀歉意地说,“以前我爷爷奶奶去世,他们给了钱的,我要还回去的。”

苻清予点了三下头,说:“哦,哦,好……”

次日,九月二日,睡了个懒觉,七点才起床做早餐。其实也不算晚——苻清予才是醒得最晚的那一个。

他经常起床都是懵圈的状态,一会儿去厨房,一会儿去阳台,不刷牙也不洗脸,就是单纯地转来转去,穿着单薄的衣裳,像个游魂似的,非得叫他一下,他才会停下脚步,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今天也不例外,在阳台呆了半天才进屋,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头低着头一脸沉思。这个时候,我通常不会开灯或者拉窗帘,尽量让室内处在封闭的灰暗的环境。

直到苻清予吃完饭了,我去洗碗回来,才会打开窗户透气。

“你什么时候走?”苻清予难得吃了饭不戴口罩,两只又细又长的手垂在身侧,说话声轻得跟刚出生的小狗哼哼似的。

他的脸也很瘦,虽然没有一开始见他的时候瘦,但是和正常人比起来,还是很瘦,瘦得叫人心疼。

如果说昨天跟白永龄说话的他是有活力的,那么今天的他就是虚弱的,苍白的,憔悴的。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此天差地别。

“你怎么了?”我拉低声音问。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受什么刺激了。

“你什么时候走?”他反反复复揪着缠了纱布的手,尾声带着颤音,好像是在催促我。

我进屋找剪刀没有找到,又去翻客厅和厨房的抽屉,还是没有找到,于是对他说:“下午两点左右……剪刀呢,剪刀去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