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先生要注意了。”程辞又咳嗽起来,肩膀耷拉着,透过衣服都能看着肩上的骨头了。
沈庭秋看着,眉头一皱。
“注意什么”井千源笑问。
“小心别被疫情传染了。”
闻言,井千源一愣,看了一眼沈庭秋,随之笑道:“没关系。”
沈庭秋常挨着程辞,染上疫情的风险很大,明面程辞提醒井千源小心,实则暗示沈庭秋别同井千源挨得太近。
沈庭秋暗啧了一声,在吃醋,看来有得挽救。
天色已晚,路口的小灯已亮起来。
走出门,黎萧问:“我们干嘛让他们,他们走才对。”
“来者是客,你能让人走不做生意了”程辞边走边说。
昏黄的胡同里跑来晚风,一阵阵凉意拂过。
“我又不是只做他生意。”黎萧道,“我就是看不惯那男人。”
“还不想在同一家店,我们离开便是。”黎萧夹着嗓子模仿着井千源刚刚说话的样子,惟妙惟肖的。
程辞笑出声,忽然提议说:“没关系了,走去吃火锅。”
他知道程辞只是看着一脸无事,其实心里难受得很,黎萧欲言又止,最后思考道:“行吧,但得吃鸳鸯锅。”
程辞吃完火锅就回秋辞园了,庭院静悄悄的,有几盏墙灯发着光。
沈庭秋还没有回来。程辞扫视这寂静的茶楼一圈,心底像是破了洞,空荡荡的,还灌着风。
大约十点半,程辞在外屋拿着笔算着最近的生意账,那个时候沈庭秋从走廊里走了进来。
屋里明晃晃,程辞听见动静淡淡地扫了一眼。
沈庭秋在门口注视灯下程辞的身影,觉得这人太孤单,房间很空旷,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弄着什么。
然后他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扭回头弄自己的去了。
程辞应该洗过澡了,换了一身灰色休闲服,头发软趴趴地垂在前额,遮住了些视线。
少年感十足。
程辞脸庞一面平静,写字的手指细长,手腕伶仃,透露出一股清丽的羸弱感。
沈庭秋看着程辞时不时一动的骨节,倏然捏紧了搭在手臂上的西装。
然后他感受到了口袋里硬物沉甸甸的存在。
夜风吹了进来,使得整个院子到整条走廊,再到门口,都多了几分萧瑟。
四处静悄悄,耳边隐约传入院里某个角落的蛐蛐叫声。
沈庭秋保持沉默,正打算动手拿出口袋里的盒子,结果椅脚在地上猛然划过,寂静里声音尤为刺耳。
程辞起身走开。
沈庭秋一擡头,只瞧见了程辞因为面无表情而寡淡素净的侧脸。
稍后,程辞进了卧室。
沈庭秋取东西的手一滞,他望向里屋的方向,但是他看不了什么,程辞将门掩上了。
他走到程辞待了许久的位置上坐下,椅面上还有程辞留下的温度。
衣服被他随手送到桌上,硬物盒子打在木料,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点了一支烟,含入嘴中,烟雾很快缭绕,让人不知处于何处。
里屋的灯熄了,沈庭秋馀光注意到。
沈庭秋彻底放松地靠在椅背,他往后倾着,脑袋后仰,望着顶上的白灯。
静默须臾,指尖的香烟燃到了尽头。
沈庭秋站起身,走到房门前,犹豫了片刻。
屋里没开灯,他的身影挡在门口,使得门缝映进里屋的光开始明明灭灭,就像蜡烛点燃的光芒一样闪烁着。
沈庭秋擡手推开了门,外室的灯光一下将里屋打亮,灯光投在地上,也洒到了床头。
程辞已经躺下,没有任何动静,好像睡熟了。
晚风穿过走廊大门来到外屋,又从外室卷进了里屋。
一片新凉。
屋里开着风扇,但是那风没有自然来得清爽。
扇叶在灯光下奔走,发出呼呼的低音。
程辞朝里,背对着门,他感觉脊背钻进了秋意。
很快他听见沈庭秋走了进来,然后在床边站立了稍稍,接着去了卫生间。
那时,程辞才翻过身,他注视着亮着光关着门的卫生间,神色里染上一丝惆怅。
等沈庭秋从浴室出来,床上哪还有程辞的身影,空荡荡的床铺被外面的灯光晒着。
没瞧见人的沈庭秋眉头一皱,他发丝上还滴着水。
门外吹进的风使得沐浴后的热气迅速消散。
沈庭秋转头,将门彻底敞开,外屋明堂堂的。
程辞躺在摇椅上,身上搭了一层薄被。外面刮着风,宽敞空旷的外屋凉意繁多。
沈庭秋走过去,站到程辞身边。
程辞察觉到眼前一片昏暗,知道灯光被遮挡了,他睁开眼,仰望着居高临下瞅着他的沈庭秋。 “回屋睡。”沈庭秋说道,语气不容置喙。
“屋里闷。”程辞找了个敷衍的理由。
里屋虽然没有外屋那么通风,但也不属于闭合,里屋窗户是老式的两扇推的木窗,非常透风。
沈庭秋又怎么会不清楚程辞是在同他划分界限。
程辞气息清清淡淡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充满了陌生感。
“屋里通风。”沈庭秋说,“这里睡不舒服。”
躺椅再好,到底来说也没有床铺睡着舒适。
“不用了。”程辞淡淡地说,有些固执。
程辞心里当然不舒服,今天瞧那井千源趾高气扬丶得意洋洋的样式他就不好受。
作为对手,户语门庭若市,而自己所经营的却是门罗可雀,茶楼里多数是老大爷来喝茶听曲,哪像井千源那边备受年轻人追捧,程辞心里本就有落差。
失落自己没本事,他那唱戏的本事吸引不了年轻人也像听户语那样专门而来。
一对比,程辞産生了自卑的心理,但同时又有种……羡慕。
其实他与井千源年龄相差并不大,但本事与自身却大不相同。
程辞的心情很复杂,就像无数条麻绳织起的矛盾一样。
这时沈庭秋偏偏还帮着那对手经营,同对手合作着。
工作上的事程辞也不多说,他更多的是吃味沈庭秋同井千源相处到这么晚才回来。
明明沈庭秋知道井千源对他不一样,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暧昧。
程辞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沈庭秋这样做,他会觉得患得患失。
“你感冒才好。”沈庭秋说。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但是程辞却觉得生疏,好像因为沈庭秋太平铺直叙了。
一切都好像在一条水平线上。
程辞忽然很不喜欢这种平静,甚至来说有些烦躁。
可对于沈庭秋来说平淡相处这才是最好的,因为一旦他有哄着程辞的举动,程辞都会认为他在弥补。
认为这是对于他和井千源在一起相处之后,对他的补偿。
那会将明明没发生什么变为里面有什么暧昧行动。
沈庭秋伸手握住程辞手,想将人带进屋里,其实他觉得今天的事情并不算什么,只是谈生意而已,程辞也知道这个事实。
如果是之前,程辞是不会计较这件事的,可是他最近太敏感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程辞对沈庭秋的感情又不同了。
沈庭秋并没有拉动程辞。
手腕一紧,程辞扭脸冷淡地看着他,随即蹙起了秀眉,将手往后撤。
奈何沈庭秋攥得紧,程辞挣不开。
他语气不耐道:“放开。”
然而沈庭秋并没有松手。
程辞前前后后试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沈庭秋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太过束缚。
程辞很快有了手掌充|血的感受,消瘦的手腕开始麻木,接着白嫩的皮肤上出现青红的痕迹。
“沈庭秋。”程辞吼了他一声。
程辞眼眶泛红,故作坚强地瞪着沈庭秋。
他无法摆脱束缚,心里一下子升起了一股焦躁,同时还有一股酸涩在喉咙里逃窜。
沈庭秋一直没有说话,很平静地面对他,直到他看见了程辞充满酸涩与委屈的眼神,他才松开了手。
然后他注意到了程辞被他捏红的手腕,很快,程辞就收回手。
“抱歉。”沈庭秋说。
程辞直起腰,看着其他地方,沈庭秋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脑袋。
相看两生厌,相顾两无言。
片刻后,沈庭秋开口。
他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口气道:“我是商人,一个重利的商人。”
程辞身体忽然打了个颤,不知是因为沈庭秋的话,还是风的缘故。
程辞擡头望向这人,他猛地意识到他好像并不了解沈庭秋。
他所认识的沈庭秋,是沈庭秋愿意展现给他的一面,而真实的,他根本无从知晓。
就像那天他知道了沈庭秋与井千源有合作一样。
他将原因更多地归结到自己身上,尽管沈庭秋表达让他别想太多,但他从内心依然愧疚自己导致了沈庭秋与井千源合作。
而如今看来,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
沈庭秋可能是自愿与井千源合作的。
程辞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想沈庭秋的为人,但是沈庭秋的做法始终让他産生这样的想法。
户语的发展对于商人来说就是一笔好买卖,投资利益高,谁都愿意去分一杯羹。
但,程辞也有些想不通,因为沈庭秋并不缺钱,户语带来的利益于他而言并不算多。
除非沈庭秋是为了扩大商业版图。
小剧场:火锅
刚走出酒店大厅,一阵寒风袭来,卷起衣边。
黎萧苦恼地说:“没有投资,戏台子怎么办。” “没关系,顺其自然吧,方法多的是。”虽然情况比较着急,但程辞还是没有打算给黎萧说出实情。
他不愿意再为黎萧增添麻烦。
“要不我找我爸爸。”黎萧提议。
“黎萧,我很感激你,但是真的不用,你们帮我的够多了。”程辞看着他,态度认真,“得你这种朋友是我的荣幸,你家在我困难的时候帮了那么多,程辞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一听这话黎萧就有些不高兴了。
“朋友就不能说还与不还,我家只是一个小公司,这两年景气了些,过去谁愿意和我呆在一起。”黎萧捏着拳头,碰上程辞的胸口,“儿时至今,你都平等待我,你以前还告诉我朋友不能用家庭的好坏来看待,你就是喜欢和我做朋友,所以现在对你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程辞瞬间红了眼眶,风很大,周围的霓虹晃眼。
父母早逝,在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开始独自生活,于是他被时间打磨成了一个很内心软弱的人。
他没有安全感,只有依靠温和的本能去适应这个社会。
今年他二十二岁了,在这孤独无依的十年里,他遇见了很多好人,有程叔,有师父,更有朋友。
每次在这种暖心的时刻,他总是忍不住流泪,朋友给予的暖意滚进心头,消散了夜里的清寒。
程辞控制住自己敏感的情绪,扯着黎萧的拳头,一手蜷缩挨了上去。
“谢谢你,黎萧。”
程辞坐到车上,无力感又漫上心头,双手扶着方向盘,脑袋无力的搭在手臂。
在这偌大的城市里,那么多人迷茫漂泊,到死都不知谁主沉浮。
外面人声嘈杂,程辞并未关严车窗,凉风扒着缝隙灌进车厢。
车厢安静,颓废的背影独自趴着。
凉意慢慢入骨,程辞擡头,从风衣里掏出手机。
一小块光照亮了程辞俊秀的脸庞,手机显示有一汇款,程辞知道那是程叔下午时汇来的。
是他母亲的首饰。
打开对话框,程辞回复了郭老板,顺便还清三个月的房租。
次日,天气依旧晴朗,太阳踩着点从屋檐爬上来。
程辞搬来一把竹椅,坐在树下。
人陆陆续续地来到,冷冷清清的园子开始热闹。
“我知道大家养家糊口不容易,更何况还是在这繁华的北京城。”程辞站在树荫下,躲避着春日暖阳,“园子的主人要求今天搬走,所以这戏无论如何都唱不成了,今天大家都收拾好自己的物品离开吧。”
“戏园子没了!”有人惊叹,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唱了,但是骨子里的血液还是在流淌,到底也是有感情的。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来就听说园子要撤租。
众人的惊讶无处躲藏,唏嘘世事无常。
程辞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淡淡地说:“还是老规矩,工资发现金。”
他弯腰在箱子里拿出纸张,挨着挨着地发过去。
有人很快发现了问题:“老板,怎么给这么多?”
“补上以前的工资。”程辞沉稳地回答,手上的动作未停。
“过去不都按照场数算的吗?”
“按场数来说,太不公平了。”程辞说,“反正最后一次,收下吧。”
兴许是程辞将工资补上了,还多给了些,那些打算今日吵着离开的人也没没闹腾,拿了钱就走了。
有些年龄和程辞差不多的人倒是犹犹豫豫的,不似其他人一般果断。
人来得快,散得也快。
待人走后,程辞依旧坐在椅子上探着春光。
他眼里瞧不出半分焦急,心里却是疲惫至极,心境抵达质疑界面。
他可能真的该反思一下这条路正确与否,考虑未来如何。
清风掠过,树上的桃花纷纷落下,一片坠在眉梢。
脑海里浮现出他为沈庭秋唱戏的情景,昨夜那人说他欠了一出戏。
迷迷糊糊间,耳边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老板,您还要继续唱戏吗?”有几人搭堆又返了回来。
声音惊扰,程辞来不及细想那唱戏的场景是梦,还是构想。
他缓缓睁开双眼,有些不适应亮光。
过了片刻才看清面前的人,三女一男。
时间停滞的时间里,没人知道程辞想过什么。
他忽然扬起一丝笑,坚定地说道:“要。”
“既然老板接着唱,那我就不走了。不就是收了戏园子吗?这唱戏那个地方都可以唱,过去条件艰苦,没现在这么多讲究。”
“钱没几个,那我就当成副业,老板不会说什么吧?”高大强壮的男人是个武生。
程辞说:“不会。”
“他们让我去给有钱人当保姆,说人家看我会唱戏想特地录用,一个月好几万。但思来想去,我想还是老老实实唱戏吧,父母供我上大学不容易,学了这么多年,若不继续下去,感觉很对不起他们。”
另一个女孩斩钉截铁道:“我只会唱戏,其他的啥也不会,所以我是不会走的。”
“就是,反正不回老家,都是北漂,还不如跟着老板有个庇护。”
外面哪行哪业不是要挨欺负,在这里好多了,程辞斯文有礼,又好说话,有事也护着他们。
听着这些话,程辞好像找回了些动力。
“我知道了。”程辞笑道,“先回去吧,等安排好了,我再通知你们。”
胡同里常来听戏的大爷得知程辞要找个住的地方,热情地介绍起了自己的空房。
敲定好住处,程辞就开始收拾行李。
昨晚,程辞就安排人将园子里必要物品打包好了,他只需要检查是否有遗漏地方。
待程辞将所有东西搬到新居后,已是薄暮时分,夕阳斜照,穿过街道洒在他的身上,浑身汗津津,微湿的头发贴在额头。
晚风袭来,身体里常年浸泡的脂粉味道一下散发,空气里是他的香。
倏然一阵清凉,燥热少了半两。
还剩三个纸箱放在大爷门前,程辞坐在上面,望向冗长的石道。
一人的身影出现在暮色大道,逆着光,程辞看不清正脸。
来人走近,才看得清晰,那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怕盯着人家显得不太礼貌,程辞瞧过两眼,视线又落在其他地方。
不曾想那人朝他而来,程辞面向眼前的男人。
那人问道:“请问是程先生吗?”
程辞点了点头。
得到这个回答,男人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寻不到了。
还好家搬得不远,要是找不到人,他可难以交差。
“程先生好,我是沈庭秋先生的秘书,鄙姓周。”来人站在台阶下,接着说,“沈总邀请您去龙悦居吃个便饭。”
沈庭秋?他的行动倒是快。
“周秘书好。”程辞试探地问道,“您能否等我一会儿?”
这是答应了?
周秘书没想到程辞这么好说话,连忙应着。
可真是出乎意料,他还以为要忙活好半天呢,毕竟他老板下的命令是一定要把程先生带来。
周秘书看着程辞勾腰搬着脚下的箱子,热情地赶上前去帮忙。
“程先生,我帮您。”
程辞刚想说没事的,就见周秘书快速地将两个巷子垒在一起,噌的一下抱起来。
那气势吓得程辞往后退了半步,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说了一声:“谢谢。”
箱子里装的是道具,有一定的重量,箱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像其他物件儿有可以把住的地方,搬起来肯定费力。
程辞都是一个一个地搬,突然来个人轻松地托起两个,他不得不质疑自己太柔弱了。
看着程辞惊讶地眼神,周秘书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力气比较大。”
程辞温柔地笑笑,没说话。
心里感叹,这沈庭秋身边的人还真是深藏不露。
院子里面的程叔和听戏的大爷聊得热火朝天,空气里传来饭香,阿婆正在做饭。
周秘书跟在程辞身后,进了屋里,程辞放下箱子回身说道:“放在这儿就好,麻烦您了。”
“好。”
背心湿漉漉的,程辞感到很不舒坦。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素色的长衫沾着灰尘,挽起的衣袖放下来肯定满是褶皱。
“可否再等我一会儿,我洗个澡换个衣服。”程辞不好意思地问。
周秘书看着斯文有礼的男人,那好感是噌噌地往上涨。
“程先生慢慢来就好,沈总正在参加一个晚宴,还需要一会才能离开。”
“那您坐着歇会儿。”
“好。”
趁着程辞洗澡的间隙,周秘书向自家老板说明情况。
这边沈庭秋收到程辞搬离戏园子的消息,皱起了眉头。
晚霞慢慢散去,天色逐渐昏沉,昏沉里透着微蓝。
微弱的光线从低矮的玻璃窗撒进,屋内变得朦胧,朦胧间还兜着微蓝生出的冷清。
一抹白皙突显,修长的手指掀开门帘,珠串发出哗哗的声响。
周秘书顺着声响瞧过去,就见程辞微弯着腰身出来。
程辞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身形修长,眉眼清疏,整个人淡雅脱俗。
着实惊艳了周秘书。
程辞连叫了他两声,周秘书才回神。
“我们可以走了。”
“哦,好。”
走到院子里,擡头一望,月亮已经挂上。
程辞对正在院子里摆着碗筷的叔叔阿姨表明自己不在家吃了,有饭局。
上车后,程辞问:“你们沈总宴会结束了吗?”
“结束了。”周秘书透过后视镜望着后座,瞅着那侧脸,察觉出程辞的忧心忡忡。
车开到半路停了下来,程辞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外,注意到不是红绿灯。
正撇头想问周秘书发生了什么,就见右边的车门开了。
沈庭秋坐进来。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白西装,与昨晚相比,收敛了几分邪气与锐利。
“程老板。”沈庭秋解开纽扣,整个人放松下来,慵懒地靠着椅背。
“沈总。”程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一上车,沈庭秋就察觉到弥漫在空气里的淡淡清香,他霍然靠近程辞,挨近了味道更浓烈。
果然这就是香味的源头。
他凑在程辞的发间,感叹道:“很香。”
面对沈庭秋的贴近,程辞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
“是吗?”
他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沈庭秋这忽如其来的动作。
沈庭秋笑问:“你刚洗澡了?”
“出汗了。”程辞解释,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沈庭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程辞依旧正襟危坐,任由那灼热的目光打量。
瞅着这目不斜视丶清冷又严谨的模样,沈庭秋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也出汗了。”
沈庭秋俯身,气息跑进程辞的耳郭,沈庭秋在宴会上喝了酒,这酒精竟也使得他晕乎乎。
程辞微侧着头,眼光流转,眼尾微勾,犹如沙漠的毒蝎尾巴。
他拖着嗓子哦了一声,说道:“那沈总可能也需淋浴了。”
清香萦绕,随着那人的目光,缠绕在脖颈之上。
沈庭秋抽回身体,恢复正经的样子,他问:“想去哪吃饭?”
“你不是说在悦龙居吗?程辞问。
“我想还是需要尊重你的意愿。”
程辞瞅着他:“你确定?”
“嗯。”
春寒卷起细尘与落花,两人站在红火的店门前。
顶上标着五个大字:星星火锅店。
居然是吃火锅。
沈庭秋眉弓上挑,剑眉如刀锋般锋利,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程辞。
“怎么用这种眼光看着我?”程辞说。
“有些意外,没想到程老板居然想吃火锅。”沈庭秋道,“程老板不是要唱戏吗,吃辣不影响?”
“人,偶尔也需放纵一下。”苍白的脸迎着店里的红光,衬得整个人明艳又温暖。
小剧场:胡萝卜
周秘书将两人送到目的地后便先行离开。
店门前人来人往,饭点还没过,店里客人爆满,两人只好站在边上排队。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清秀俊美,一个穿着白色西装刚毅冷厉,两人站在一起格外显眼。
路过的人纷纷回头看过两眼。
程辞和沈庭秋并排站着,程辞的视线无意落在了前面两个小姑娘身上。
两人背着毛茸茸的兔子包,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可爱得紧。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感觉很兴奋。
其中一个小女生戴着个发箍,转过头看了看,刚好与程辞对上,程辞对她礼貌的笑了笑。
小女生瞬间羞红了脸,扭回头抓着自己好朋友的手摇来摇去。
那两人包上的兔子耳朵也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其中一个兔子手上套着的胡萝卜,可能是因为没有放紧,随着晃动就掉在了地上,还滚了好几圈。
看着她们青春的模样,程辞失笑,屈膝半蹲去捡那胡萝卜。
沈庭秋垂眸注意着程辞纤细的腰身,眼里情绪不明。
另一个小姑娘可能是受了好朋友的影响也想转过头来看一看,却不曾想,一下子和沈庭秋擡起的眼神撞上。
好高冷,好帅气,就感觉不太好相处。
“妹妹,你的胡萝卜。”程辞捏着那根胡萝卜布偶起身,拍拍了灰尘递过去。
发箍女孩结结巴巴地说:“送……送给你们吧。”
眼睛还一个劲地暗示,另一个女生反应过来,连忙取下自己包上的胡萝卜,看了一眼沈庭秋,最后递到了程辞手里。
“这个也给你,凑一对。”
旁边的女孩子想:姐妹你真是敢说啊。
二人心里一群海豚翻过,接着默契地转身,老实排队。
“你懂了吗?”程辞揣着两个胡萝卜无奈一笑,望向沈庭秋。
他比沈庭秋矮了半个头,挨得近了就需要微仰脑袋。
沈庭秋看着程辞脸上的戏谑,含笑说:“懂。”
接着对前面两小姑娘说道:“谢谢你们的胡萝卜。”
后来程辞将其中一个胡萝卜塞进沈庭秋左胸的手巾袋里。
“看起来还不错。”
洁白的西装凸显清冷贵气之感,破天荒地来了个呆萌物品,倒是有些可爱。
他好像意识到了问题,前后看了看,对沈庭秋说道:“我发现我们不应该今天来吃火锅。”
“为什么?”
“我俩穿得太素净了。”程辞说。“不适合吃火锅。”
沈庭秋一看还真是,周遭有三三两两穿浅色系的,但穿一身全白的就他们两个。
排队排了半小时,沈庭秋脸上没有丝毫不耐,这一看,程辞觉得这人还挺接地气的。
终于到他们了,好巧不巧坐在隔壁的就是那两位送胡萝卜的小妹妹。
四人刚好隔着一个过道。
程辞带着他的桃花眼,笑盈盈地和她们打着招呼。
每个位置三面都用屏风挡着,私密性算好。
沈庭秋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沙发背上。
程辞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想转交给沈庭秋。
沈庭秋说:“你点吧。”
服务员询问他们要什么锅底。
程辞一边在菜单上勾着菜,一边看向沈庭秋,问:“你能吃辣不?”
沈庭秋看着隔壁桌上咕噜咕噜冒泡的红油,不由得露出吞咽的动作,眼底有些不知所措,慎重地说道:“鸳鸯锅吧。”
“我们要个鸳鸯锅,红油锅底要中辣的。”程辞对服务员说道,“麻烦您了。”
“不客气。”
沈庭秋看着程辞这份熟稔,他问:“你经常来?”
“到也不是,只是我只吃过这一家,每次吃火锅都认着来。”
“有那么好吃?”
“我觉得合我的口味,我也没吃过其他地方的。”程辞眉眼低垂着,这个人太显柔和。头顶的灯光洒下,沈庭秋连程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晰。
当吃到一半的时候,沈庭秋才明白程辞为什么点中辣。
实在是隔壁俩小姑娘太引人注目了。
辣得眼泪直流,狂喝水,但看起来挺享受的。
转头看着程辞一脸平静地样子,沈庭秋有些好奇。
心想可能中辣不是那么的辣,于是産生了尝试一下的冲动。
沈庭秋也不是不吃辣,一些辣菜还是能吃的,只是这火锅看起来实在是不好惹。
程辞吃相优雅斯文,和他这个人一样。看着程辞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又一口,沈庭秋夹起一片牛肉,放在红油锅里涮了涮。
程辞当然注意到沈庭秋的动作,擡眸看了一眼,平静地放下筷子,给他倒水。
沈庭秋吃进嘴里,刚嚼了两下,立马感觉到嗓子冒烟。
然后止不住地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
动静有些大,惊得旁边俩小姑娘直愣愣地看着。
程辞连忙递上水。
沈庭秋猛喝了几口,终于缓了过来,透着热气腾腾的白雾看见了程辞含笑的双眼。
眼里的潮气还没消散,白皙的脖子上泛起一层躁动的红色,沈庭秋觉得自己傻透了,笑道:“没想到程老板吃辣这么厉害。”
“你还好吗?”程辞说。
“还好。”
程辞调侃他:“不要逞强。”
沈庭秋听见程辞这么说,扭头问两个小朋友:“妹妹,你们点的什么辣?”
“微辣。”
沈庭秋顿时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你太镇定了。”沈庭秋说。
“其实也很辣。”程辞的嘴唇辣得发红,水润润的。
而在沈庭秋看来,只是觉得双唇比往常红一些,况且滚烫的红油涮出的菜,吃下去嘴唇不可能没有变化。
哪成想,这简直是变态辣。
“但又麻又辣真的很好吃。”说话间,程辞的筷子又动了起来。
看得出真的很爱吃火锅。
对于这样反差的程辞,沈庭秋觉得愈发有趣。他单手撑着下颌,问道:“不怕辣坏嗓子,影响唱戏吗?”
“最近不唱戏。”程辞说。
程辞掩藏得很好,但清冷的面容里总是能寻见一丝落寞。
锅里的汤汁不停翻涌发出声响,周遭人声不断,二人之间又变得沉默。
热气不断上升,白色灯罩下烟雾缭绕。
可能人太多,空气不算流畅,沈庭秋有些燥热。
拧开袖扣,将衬衫袖口挽起,夹着肉往红油锅里涮,但他没有给自己,而是放进了程辞的碗碟里。
“谢谢。”
“不客气。”沈庭秋说,“不唱戏那就多吃点,你太瘦了。”
瘦吗?程辞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你他觉得还好。
离开的时候,沈庭秋顺便将俩小姑娘的单一起结了,总不能白收人家的胡萝卜。
周秘书将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
正值夜里热闹的时候,停车场没什么动静。春夜寒,不知道哪里灌进来的风,搞得偌大的空间阴森森的。
到达车前,沈庭秋毫不犹豫地坐进副驾驶,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他将钥匙递给程辞。
程辞开门上车,提醒道:“安全带。”
沈庭秋白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后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锁骨。
听着程辞的话,沈庭秋没有动作。
“我胃疼,好像就是因为吃了那口辣牛肉。”沈庭秋皱着眉头,脸色痛苦地说道。
程辞一眼就看穿他的把戏,说:“那是你自己好奇。”
程辞将胡萝卜放在中控台。
“真的疼,胃里火辣辣的。”沈庭秋半掀眼帘看着程辞,说话有气无力的。
“真的?”程辞怀疑道。
看着这眉头深皱,愈发难受的模样,他有些动摇。
“真的。”沈庭秋伸出食指勾了勾程辞身上的麦穗,冰凉的线条似月光从指间穿过,“所以你过来帮我系安全带好不好。”
这后面的话一出,程辞就明了这男人的心思。
他面无表情地靠近,拉过沈庭秋右肩的安全带,正准备系上。沈庭秋擡手欲勾住程辞的细腰,程辞像是预判了沈庭秋的动作,迅速抽身撤离。
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计划动作落空的沈庭秋。
沈庭秋蜷了蜷手,一脸无赖样,声音暗哑地说道:“是你故意引我上鈎的。”
程辞笑着哦了一声:“我怎么引你上鈎的?你说说。”
沈庭秋撑起身子,挨近程辞,四目相视,他说:“你装得镇定,吃得太香,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
他呼吸滚烫,像夏日的热浪拍打在程辞的脸上。
沾染在沈庭秋身上的酒味丶香水味早已被火锅味占据。
二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麻辣椒香还在流转。
沈庭秋身体微俯着,程辞扫过一眼又看向他的脸庞:“你还要尝尝吗?”
手掌贴上那人温热的胸膛,隔着光滑的布料感受到蓬勃的力量。
程辞用力推搡开沈庭秋,沈庭秋顺势靠回椅背。
程辞身体软,一下子就挪出驾驶座,跨坐在沈庭秋腿上。
清瘦的身体挡住了微弱的光线,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影子笼罩,让沈庭秋无处可逃。
看着程辞的动作,沈庭秋有些诧异,不过很快掩了去,然后被笑意所代替。
“沈庭秋。”
沈庭秋噙着笑:“嗯。”
“你想听戏吗?”程辞钳制住他那不安分的手掌。
“想听。”沈庭秋将程辞搂得更近,问,“你唱吗?”
……
程辞躺在床上,顶上的灯光刺眼,一抹月白的麦穗从中划过,跟随抛物线啪嗒掉落在地。
长衫接着匍匐在地,将麦穗藏匿。
在这仲春之夜,花香被风送到窗前,它似娇羞,卷起了窗帘,用着白纱掩住了眼眶,结果还是惹不住流露出一丝缝隙,窥探着床上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