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雀星 作品
42. 夜话
这叫一个马前失蹄,丢脸丢到家了......
火速将手中书册压在枕头下,黎元仪讪讪一笑。她虽尴尬,詹信却也没好到哪去,他耳廓连着脸颊红透一片,直直延伸进脖颈深处。两人隔着的距离不过咫尺,黎元仪连他浑身烧起来似得冒出的热气都感受得分明。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解个外衣的衣带而已,绕来绕去都快缠成死结了还没解开......
见詹信突然侧目过来,黎元仪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詹信却也有些不敢直视她,视线像蜻蜓落水般在她身上一蘸,随即又飞走了。
“殿下,可是习惯睡外侧?”
詹信有些拘谨地开口,两人间诡异的气氛随之变得...更诡异了。
“我,都行。”
回答就三个字,黎元仪说出来只觉得自己就如那热锅上的蚂蚁,烧得慌。
“那,还是臣睡外侧罢。臣起得早,在里头睡早上容易扰了殿下的安眠。”
“好。”詹信细心至此,黎元仪自愧不如,红着脸抱着枕头挪去了拔步床里侧。
床帐垂落,两人枕头挨着枕头并排躺下。晦暗中帐内寂静无声,只听见外间雨丝绵绵敲打着窗柩,初更后本该稍显寒凉的秋夜却意外得热起来。
黎元仪盯着帐顶上看不太清楚的花纹,咬了咬下唇,索性这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了,倒不如说会话,将这略显奇怪燥热的氛围挥散了去。
“你...”黎元仪搁在被褥外的手动了动,戳了戳詹信的手臂,过于紧绷结实的臂膀像热块热炭横陈在一旁,黎元仪方戳了下,就烫了手般飞快缩了回去。
她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想起个词——
“火中取栗”???
可能,也和此刻的情形差不了太多......
黑暗中,詹信的喉结不易察觉地上下微动,他浑身紧绷到从头发丝到脚间都微觉战栗,却生怕黎元仪知晓,只得暗自放缓了语气,压低声音:“殿下?”
黎元仪没话找话,“你生辰在何时?”
詹信没料到这会功夫黎元仪会突然有此一问,他懵了懵:“十月初三。”
“十月初三?!”黎元仪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得此答案却是陡然一惊,惊讶之下声音也不自觉拔高。她飞快支起胳膊,半侧着撑起身,垂首看向詹信。
动作间,她泄落肩头的青丝一缕拂过他的鼻尖,带着馨香余味,轻轻搭在他的脸颊,有些痒。
他们靠得太近了,目光对视的瞬间,詹信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月光透过幔帐缝隙照着黎元仪的侧颊和唇角,连带她优美的脖颈曲线一并在月光里显出沁水的玉色。
她的视线,一如月光落在她的身上一样,落进他眼中。只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就足以让詹信周身一动不动,连眨眼都全然忘了,暗暗为之血液沸腾。
贲张滚烫在四肢百骸间肆意流窜。而他的心,再一次不受控地越跳越快。
詹信突然希望,黎元仪也可以像他自己一样,感受到他胸腔里这股剧烈蓬勃、野蛮霸道、不能自主的心动。
黎元仪浑然不知詹信内心的翻涌,她全部感知和念头都在此刻被另一桩事占满了,“那不就是下个月?你知不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生辰,还是你加冠的大日子!”
见詹信哑口无言,只呆呆看着自己,黎元仪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他天天忙里忙外起早贪黑的,却一点没把自个儿的大日子放在心上。若不是她今日误打误撞问起,他一定是提都不会提的......
黎元仪气鼓鼓地不看他,重新躺了回去。也罢,他们现在成亲了,这个生辰加冠礼便包在她身上......
詹信见她神色不虞,这才后知后觉,“殿下勿需挂心,臣...从十岁起便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了,这等琐事,殿下......”
“这不一样。”
黎元仪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她自然明白为什么从十岁起他就不再过生辰。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在他身边,在这世上,他不是孤身一人。
“你且别管旁的,只用心想一想,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礼物?”
闻言,帐中突然安静下来,黎元仪看得分明,詹信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便是有咯?!
詹信却闭口不言。
黎元仪伸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詹信还是嘴硬,“臣没有想要的。”
黎元仪暗暗叹了口气,这便是还打算瞒着她,不说实话了......
她眼巴巴看向詹信,自觉语气连哄带骗,活像个街头胡诌的术士:
“你大胆地说,便是要那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定当竭尽所能为你谋取。”
闻言,詹信眼睫微动,呼吸也重了几分,他踌躇片刻,这才低低开了口。
“臣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黎元仪一怔。
詹信欲言又止,不知不觉间,脸又憋成了古铜色。
“臣能伴殿下左右,已很知足,再无旁的心愿了。”
这下轮到黎元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了。
詹信这个木头人!哪有这样答话的?憋死自个再憋死对面的,教人难开口应对得很!
也不知,她是该夸他聪明,还是该恼他死心眼......
明明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事未曾一起经历过...他却已知足地连个像样的愿望都编不出,也不知道再往前进上一步......
“睡罢!”黎元仪扯着被子蒙住半张脸,耳尖兀自发烫,她只作不知阖眼假寐。
还有二十几日的工夫,还来得及......
她要为詹信筹备一场难忘的加冠礼。
*
平康坊。
王冕抱着药匣自马车上下来,扣响了柳府的大门。
等门的间隙,院墙上整面暗红色的地锦随风“沙沙”作响,他数月未踏足这里,只记得往年这个时节,柳府门前总是堆着厚厚的落叶,一派荒色凄凄。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四下望去,只几枚方才落下的红叶在风中打着旋,比之往年不知干净了多少。
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冕迈过门槛,余光里巷角闪过一片蓝色身影。
他脚下只微微一顿,而后不动声色地阖上了大门。
天气转凉,西厢房檐下的竹帘已换了厚重的毡帘。
柳曾柔坐在廊下,头戴一片抹额,手端一盏热汤,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转首望了过来,见来者是王冕,不由吃了一惊。
“玉琛哥哥,你何时从蜀地归京的?”
“就前几日。”
王冕到了柳曾柔跟前,仔细打量她一眼,有些意外,柳曾柔面色红润,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比之前几个月的苍白枯槁,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他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将手中药匣递过去,“在蜀地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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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你收好。”
柳曾柔接过,打开看过,再抬眸眼中透出迷茫之色:“前日,你不是派人刚送过药么。怎么今日又......”
她瞥见王冕僵住的神色,后知后觉:“那些药不是你送的呀?”
离京数月,竟有人一直送药到柳府?王冕心念一动,“将药匣拿来与我瞧瞧。”
不一会,侍女捧着五六个大小不一的匣子过来。
王冕拿过最上面那只药匣,红木质地,乍一看倒是和他平日里拿来的药匣样式一模一样......
再看向其余药匣,无一例外皆是红木制成。
“送药之人从未露过面?”他声音有些沙哑。
柳曾柔拢了拢膝上的绒毯,轻轻点头:“每隔十几日时间,药材便送到门口了,从未见过来人。”
心念微动,王冕袖中指节倏地攥紧。
他想起,就是在这间院落,他当面质疑过黎元仪送药的动机,他嗤笑她装模作样、惺惺作态...而那日,他正是捧着个红木药匣。
是黎元仪。一定是黎元仪!
“玉琛哥哥?”柳曾柔见他神色不对劲,心下也猜到了些许情况,试探着开口唤他,“其实长公主她......”
“我们的婚约,就当从未有过这一事罢。”王冕突然开口。
柳曾柔怔住,呆呆地点头:“这是自然。”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嫡亲的妹妹,我会作为兄长看顾好你。”王冕顿了顿,“不是你有何不好,是我...”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调:“时至今日,方才看清自己。”
说完,王冕低叹一声,转身离去。
他方一踏出柳府大门,巷角忽有踩断枯叶的细微动静,一道蓝影飞快闪过。
王冕眼神骤然转冷,箭步上前,正好逮住窥探之人的后颈衣领,将人反剪住双臂死死按在墙角。
“什么人?!青天白日里就敢暗中窥探,说!”
那人疼得脸色青白,不住喘着粗气,可就是不肯说话作答。
王冕用力到指节发白,“再不说,便将你扭送官府严刑拷问!到时几十大板砸在你的身上,我看你说还是不说!”
见那人还是咬死不答,显然他背后之人比之官府还......
柳府的药匣自脑海浮现,王冕心脏猛地紧缩,手里也不知不觉松了些力气,他声音微颤——“是长公主殿下派你来的?”
闻言那人双眼豁然睁大,虽仍没有应声,王冕却已明白了答案......
一时间,茫然、怅惘、暗喜...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一齐翻涌上心头,王冕怔怔立于秋风中,唇舌间苦涩异常。
黎元仪她,这又是为着哪般竟做如此安排?
他知道,她定不是想害柳家任何人。
可,她对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这么好,又是送药又是派人暗中维护,究竟是何意?
是不是,她其实还是欢喜着他?所以,连柳曾柔她也可以放下芥蒂,愿意一并照看......
王冕心中复杂,若黎元仪果真心中还有他,怎么不将这些事想法子让他早些知道...只要,她还愿意在他这里花心思,其实他都可以原谅。
王冕指节探入袖中,攥紧那方丝帕,上面绣着的“阿元”二字多日来在他心中不眠不休地磋磨辗转...脚下步伐亦随此刻杂草般疯狂生长的情丝微颤。
他真想,立刻找黎元仪当面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