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雀星 作品

41. 同榻

    登上山顶的一瞬间,黎元仪趴在詹信背上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


    沿途一路上都未觅得半点红枫的影子,黎元仪原本已不抱半点希望,未料,这山顶上的枫叶却是提前红了。


    红得如火焰燃烧般灼目,热烈灿烂、美不胜收,如临仙境。


    詹信见她欢喜,神色也随即一松,小心翼翼地将黎元仪从背上放了下来,让她扶着树干在红枫树下站定。


    “殿下稍等,臣去取水。”


    黎元仪点头应了,站在红枫树下赏玩了一会,突然想起此间地势高,或可俯瞰到城中布局,心念微动之间,她已极目远眺望了出去。


    果然如此,她寻宝一般地细细分辨,突然发现了什么,高兴地登时要跳起来:


    “詹信,快来看!”


    詹信此时已取满一囊水,听得黎元仪出声唤他,急急合上水囊过去:“殿下?”


    黎元仪欢喜过了头,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指向远处城区全景的西南角落,“你瞧,此处田间挥练的这些人是不是你帐下的将士?”


    詹信被她这么一拉住,心神也随之一漾。他垂眸看了眼黎元仪牵着他袖子的玉白指节,有些不舍得移开视线。


    黎元仪见他不应声,扭首望了过来:“你别发愣呐,喏,就是那儿,是不是那些已入庄的将士们在田埂上练兵呢?”


    詹信顺着黎元仪的指尖望出去,确实,视线里西南一角的田埂间排着几十列的队列,正在一齐挥棍练招式。


    他看了半晌,确定了黎元仪的判断:“不错,那处地界正是殿下的皇庄和田亩,他们这会正在练剑招。”


    黎元仪有些感慨:“今日龙虎军中休沐,他们倒是勤勉,虽暂居皇庄隐蔽,却是没有松懈。”


    只是,这九千将士都将进入各处皇庄,虽位置隐蔽,田地广阔,但到底人多势众,又要勤勉操练不落人后,难免会引人注目,将屯军之举提前暴露。


    黎元仪思及此,转首看向詹信:


    “这九千人入皇庄,虽有十处分流,但眼下还是风口浪尖,要更小心谨慎才是。”


    詹信闻言点头,安抚黎元仪:


    “殿下放心,臣考虑到宫中兴许会留意这九千青壮的去向,所以还做了些安排。


    他们会以不同的去处说项,再分批陆续进庄。之后,也不会一直在庄田上团练,为避耳目,隔段时日就会进山集训一番。”


    黎元仪见他思虑和安排都称得上缜密,眉目间的隐虑渐消,扬起嘴角:


    “你心细至此,我自然放心。


    屯军于田的益处颇多,这些将士练兵之余,也能帮着一道耕田。日后若是行军打仗,第一个不愁的就是粮草。


    因此,每月的粮和晌皆不能少了他们的。逢年过节也是,要多分粮和节礼于他们。


    他们为国卖力,决不能让他们家中人挨饿受冻。”


    詹信点头称是。


    两人站于红枫美景间聊得一时忘神,眼看天色渐沉,再耽误下去恐不好走山路。詹信背起黎元仪,两人沿着石径一道下山去了。


    *


    寿康宫中,太后正半阖着眼倚在榻上,由左右宫人捏腿放松。


    玉楼捏着方才固临在御书房外递来的密报进殿,他眼神扫过那几个捏腿的宫人,宫人们都颇为识趣地退了出去。


    殿中只余太后和玉楼二人。


    玉楼上前几步,将密报递入太后手中,自己则半蹲下来继续替太后捏腿。


    他手劲大,方才捏了几下太后就舒服地喟叹出声,声音酥软,传到候在殿外的几个宫人耳中,皆是眼神微动,悄悄对视后,不约而同地又往外挪了几步。


    太后展开密报,匆匆扫过一眼便丢于一旁,少顷笑了笑。


    “固临派人查过了,那些裁撤的将士大多已归乡去帮忙农闲了,还有些干脆组了商队和镖局,出外打拼去了,詹信给了他们不少遣散银,是而他们给面没在军中闹腾就乖乖走人了。”


    玉楼按压在太后腿间的指节微顿,他脑中飞快转过,下一秒又如常用力捏了下去。


    玉楼抬眸朝太后浅笑:“娘娘莫怪奴多心,奴总觉得,或许其中还有蹊跷。譬如,这些将士于何处帮忙农闲?这几千将士在军中卖命多年不就是为着拼个好前程,如今拿了些银子就轻而易举放弃多年的努力转去种田,他们能甘愿......”


    “罢了。”


    太后抬手,伸指点了点玉楼的眉心,又拍了拍他落在腿上的手背,最后收拢掌心,罩住玉楼手背,止了他的话头。


    她懒懒开口:“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哀家了解公主,她素无雄心和谋略之才,更没那个胆量和本事藏住九千人。至于詹信......”


    太后嗤笑一声,眼中更显轻蔑:“他么,更不必说了。一介草根,家中人早早都死绝了,没有根基没有产业,只有一身蛮力。吃公主的,住公主的,他拿什么养兵?”


    太后此言一出,玉楼垂了眼眸,将眼角弧度弯出太后喜欢的柔顺模样,温言应道:“娘娘说得是。”


    太后果然欢喜起来,勾起唇角定定瞧了玉楼片刻,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节——


    “扶哀家到床帐里去躺会,突然困得很,你上来替哀家捏捏别处......”


    *


    秋雨绵绵,黎元仪睁眼醒来时,外间雨势正盛,她转念想起詹信今日还要骑马前往军中,立刻撩开床帘,却见眼前地砖上已空无一人。


    她心中忽生落寞,支着手肘起身下榻,活动了一番脚踝。昨日从山上回来,詹信找了不少活血化瘀的精油叮嘱雨莲替她纾解,倒是有效,过了一晚,半点不适也无了。


    往前走几步,推开半扇窗打量外头的情形,冰凉的雨丝夹杂着秋风迎面而来,黎元仪不由缩了缩肩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恰逢雨莲端着洗漱的热水撩帘进来,见黎元仪衣着单薄,抱臂站于窗前不由轻呼:


    “殿下,快别站在窗前吹风了,这‘一场秋雨一场寒’可不是闹着玩的,仔细染了风寒。”


    黎元仪掩上窗,回身坐于妆台前,微凉的指尖浸入热水,雨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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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披风罩在她身上,周身的寒意这才渐渐消去。


    “驸马去军营了?”


    雨莲正替黎元仪通发,闻言点头应道:“是,天不亮就起身打拳,洗漱后直接往军营去了。殿下,自从驸马升了官,这军营他是越去越早,瞧着就很辛苦。”


    黎元仪点点头,可不是么,军中帐下的几千人还有分散在不同皇庄里的将士,兼顾着可不得费心费力。


    她的视线透过面前的妆镜望向光洁的地砖,秋雨一场接着一场,眼看天气就要转凉了,詹信再这么继续睡地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黎元仪心里拿定了主意,转头看向雨莲:“你待会让人把橱柜里收着的被褥都取走罢,趁还没入冬,洗晒过一番备用。”


    雨莲有些不解:“殿下,这几日恐怕都会下雨,天气潮湿,洗晒被褥一事不如再过些时日?”


    黎元仪摇摇头,“何时洗晒我并不过问,只是,这橱柜里的被褥等会便全搬走罢,别耽搁。”


    雨莲点头应下,少顷,突然领会了黎元仪未说出口的用意,眼睛倏地亮起来,一时又惊又喜,抿唇笑道:“奴婢这就去搬!”


    到了晚间入睡的时辰,黎元仪坐在床畔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心跳快一阵慢一阵的,脸上也泛起红潮,想着一会詹信进屋发现柜里的被褥消失了,也不知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黎元仪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这番做法会不会...太霸道了些。


    也罢,若詹信不自在,她便再让人搬个长榻安置在屋内,天气凉了,总归是不能让他睡在地上!


    黎元仪这厢正胡思乱想着,沐浴过后的詹信撩起水晶帘走了进来。


    见黎元仪靠着床柱正在读书,一旁的烛光却稍显黯淡,他没有作声,只上前几步,将烛芯剪短了些。


    黎元仪抬眸望向他,心里明白这会子就可以开口先将事情说了,奈何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错过了这一瞬的工夫,她眼睁睁看着詹信照例走到屋角壁橱前,打开橱门取那被褥,却见柜中空空如也。


    詹信愣在原地,黎元仪只看背影都能觉察出他这一瞬的迷茫。


    烛火倏然在此刻静得出奇的氛围里“哔啵”炸响。眼见詹信回首望了过来,黎元仪一时情急,慌不择路般举起手里的书册,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整张脸。


    詹信:“......”


    面对空空如也的橱柜,詹信其实没有多想,可待他转过头来,看见拔步床上紧张地双腿都蜷作一团的黎元仪......他突然福至心灵地恍然大悟过来。


    渐近的脚步声停在拔步床前的踏步下,黎元仪手里举着的书册似有千斤重,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床边的烛火却骤然暗了下去。


    詹信将灯熄了???


    她悄悄将书册下移想看个究竟,身侧的床褥却突然陷了下去,詹信竟是在拔步床畔坐了下来。


    黎元仪一瞬间心跳得快从喉咙口冒了出来,却听见詹信幽幽道——


    “殿下,你手里的书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