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幽魂蜿蜒着出现在达克乌斯面前,那是一团扭曲而不安的影子,犹如从世界裂缝中泄露而出的存在。它并非直接降临,而是在空气中缓慢游移,像一缕不合时宜的烟,裹挟着冰冷与腐朽的气息,一寸寸地从虚化过渡为实体。
漆黑的眼眸,黑色的指甲,眼窝深邃如无底深渊,能吞噬光线与回忆。达克乌斯凝视着这具轮廓愈发清晰的身影——他知道,他应该认识这个存在。
但奇怪的是,他一时间竟无法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那张脸,那残忍得近乎嗜血的笑容,空洞的漆黑目光,以及身上由蛛丝织就、层层叠叠的黑色长袍,都透出一种令人毛骨竦然的熟悉感。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仿佛曾在无数个噩梦中窥见过此影,又仿佛是某个早已被遗忘,却从未真正离开的诅咒。
达克乌斯在脑海深处搜寻着,被尘封的记忆如重门缓缓开启,很快,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戏谑的笑容。
他知道这个存在是谁了。
“你是谁”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毫不犹豫地装作茫然,语气懒散。
“很高兴见到你。”
一道轻盈却不带温度的声音传来。
一位身材高挑、四肢纤细的精灵站在那里,像一根被风摇动却永不折断的黑色枝条。他的长袍在周围翻涌的空气中轻轻飘动,边缘浮动着不属于现实的图案,如噩梦的残片。
他戴着一副浅色的象牙面具,那面具精雕细琢,几可乱真——它不是伪装,而是精致的欺骗,把面具上描绘的面容逼真地还原为精灵真实的表情,每一个微笑,每一丝颤动都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完美。
他的长发洁白如雪,披散在肩上,不加修饰。他的胸前,挂着一枚黑刃剑形的玉质护身符,在光线中闪烁出深沉的紫光,像是某种古老宗教的象征物。
“我也是。”达克乌斯回答,语气中没有任何诚意。
然后,或者说在那句话还未说完的时候,他动了。
黄铜戒指启动了。
时间陷入了缓慢的旋涡,世界的流动像泥泞一般迟缓,他五步换成三步冲到对方的面前。
毫无预兆地,达克乌斯挥拳——直直砸在那张象牙面具上。
“你个瘪三!”
他早已判断出此刻的对方是实质存在,而不是幻象、投影或灵体。他的拳头触及的是真正的肉体,而非虚无的幻影。
下一秒,这个诡异的存在便被这股力量击打得倒飞出去,躯体在半空中扭曲翻滚,撞击在石柱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随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成就达成!
达克乌斯曾在克拉卡隆德的纳迦瑞斯大桥上,立下誓言。而现在,他终于完成了它。
“咳咳……你一点礼貌也没有。”那倒地的存在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咳出几口黑雾,语气中却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调侃。
他看见达克乌斯又举起拳头,神色不善,于是立刻伸出手做出了停止的手势,掌心朝前,手指张开,显然是请求停手。
“我们还有那么多话要说。”
“我们能聊些什么呢”达克乌斯语气依然冷淡,眼神如利刃般锐利。
“很多。”那存在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拍打着自己沾满灰尘的黑袍,声音依旧从容不迫。
“比如”达克乌斯伸出手,五指并拢,手心朝上,微微向上抬起,示意对方展开。
“你不是真的。”
“哦”达克乌斯有意拉长了语调,嘴角微微扬起。
“就像我想的那样。”那存在抬起头,漆黑的目光穿透面具的眼孔,“你没有争论现实的本质,你知道这一切并非梦境,也不是幻象。事实上——你死了,但你依然意识到我的存在,意识到你自己的存在。”
“你不是那种没有来世、只有否定、没有存在的凡人。你知道那些凡人是什么样的,但你不同,自从世界开始以来,生物就一直在挣扎于存在与虚无之间。而你,在所有的精灵中,你是如此的不同。”
他顿了顿,目光愈发深沉。
“或者……你根本不在精灵的范围内,我很好奇,你将你自己定义为什么精灵凡人神祇古圣难道是神祇的化身不,你该这么定义。”
“我该感谢你对我的定义吗”达克乌斯语气玩味,“还是该进行一些思考亦或是干脆不思考,直接将一个答案丢出来”
他话锋一转。
“在我们开始对话之前,你难道不应该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你说的对。”那存在慢条斯理地开口,语调中既有认同,也透着一丝讽刺,“死亡死神守墓人灵魂的收割者总之……无论是什么,都不是世界的终结者。”
他抬起一只苍白的长手,指节纤长却如雕刻般锐利。他的动作缓慢而笃定,如同在执行一场早已安排好的仪式。他的指尖轻轻敲击在面具的边缘上,那是一声空灵而悠长的回响,仿佛掠过整个冥莱的回声。
随后,他缓缓摘
在这过程中,他发出了一声深长的、耐心到令人发毛的叹息,像是曾经目睹万物兴衰的古老存在正对尘世再度发出厌倦的怜悯。这不是一个动作,更像是一种神灵的姿态——一种象征着『不变』的举动。
“你确实不是。”达克乌斯冷笑着回应,声音中满是嘲弄的意味。接着,他正色道,“相比你那些又臭又长、华而不实的前缀,我更喜欢这样称呼你——卡埃拉门沙凯恩!”
这一刻,空气凝固。
“哈哈哈哈……卡埃拉门沙凯恩!凯恩!!凯恩!!!”凯恩的笑声爆发出来,如洪水决堤,失控又扭曲,疯狂地在空间中回荡。他仰头大笑,笑得脸颊扭曲,笑得要把整个世界撕裂。
“那你呢我该如何称呼你阿斯霍兰卡还是……达克乌斯赫尔班”他的声音里带着火焰,也带着冰霜,将每一个音节都撕开了痛苦与回忆的缝隙。
“达克乌斯,谢谢。”达克乌斯低声说的同时,缓缓做了一个优雅的礼节,姿态从容,就像在一个上流宫廷中向国王致意,而非对着一位疯神。
“卡埃拉。”凯恩微微歪着头,他的眼神忽然柔和下来,仿佛在思考一个从未思考过的问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那不是自我介绍,更像是一种封印的开启。
“所以,你死了吗”他随口问道,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将生死判为游戏的冷漠。
“我想……我还活着”达克乌斯眉头微挑,语气里带着试探与某种调侃。
“但就我们谈话的目的而言,你还是死了算了。”卡埃拉耸耸肩,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谈论一场无关紧要的午餐,他不置可否地承认道,“如果你的心脏还在跳动,你还有呼吸,那我想你就是活着的。但如果你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那你肯定不是了。”
“对现实的执念到底是什么”达克乌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耐烦,“所以,让我们跳过争论现实的本质,好吗”
“真实这个词太模糊了。”卡埃拉笑了笑,下一刻,他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达克乌斯身旁,就像他从未走动,只是现实自己把他转移到了那里。他们肩并肩地站着,就像两个愉快散步的老朋友。
“但对你来说,这已经足够真实了。”
“有意义吗”
“这太不合情理了。”卡埃拉低声说,“尤其是我们还有那么多话要说。”
“我们能聊些什么呢”达克乌斯问,眼神中没有半点信任。
“你觉得我会和你聊些什么”卡埃拉微笑着,将双手背在身后,动作自然得如同阳光下漫步的学者。
达克乌斯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转向卡埃拉的双手——那是一双美丽的手,一双完美的手,一双艺术品般的手,一双工匠之手。
指甲是黑色的,但那绝不是染色的漆。那是深渊的颜色,是虚空的颜色,是能以非神之人的方式塑造现实经纬的颜色,那些指节似乎知道造物的秘密,甚至能挑开世界的缝隙。
“发牢骚。”达克乌斯终于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像是一声随口而出的判决。
卡埃拉没有立即回应,他只是露出了一个极其受伤的表情,嘴角向下,眉头微皱,像一个刚被朋友误解的小丑。
“不然呢”达克乌斯摊开手,肩膀微耸,神情中满是无辜,仿佛真的只是个在表达自己好奇心的旁观者,“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者说……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这难道不会让你感到无聊吗”
“我热爱这个世界。”卡埃拉语调低沉,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赞歌,“也越来越喜欢这其中那些伟大的演员。有些人疯狂,有些人被迷惑,还有些人……近乎神明。看着他们在命运的舞台上编织计划,仿佛这些计划将永恒不朽,那感觉,简直妙趣横生。”他眯起眼睛,神色如痴如醉,沉浸在记忆与现实交织的幻影中。“至于我为何来到这里”他轻轻侧头,低语,“是因为有些凡人……他们值得被见证。若无人记录,他们的生命便会悄然消逝,如尘埃坠落湖面,毫无波澜。而那,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种悲剧。”
“你是在说我吗”达克乌斯故作惊讶,露出一幅天真的表情,语气中带着讥讽。
“是的!”卡埃拉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几乎是激昂的,就像他终于找到了答案,“你是这些演员中最伟大的,是这场世界戏剧中……无可争议的主角!”
说完,他微微低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和敬意,接着,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然而,即使是次要人物,也可能带来巨大的改变。”他说。
“嗯”达克乌斯眉头一挑,表示不解。
“接受不可避免的事情。”卡埃拉淡淡地说道,声音平稳却如刀锋划过灵魂,“知道何时屈服。”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严厉的建议”达克乌斯耸耸肩,故作轻松,眼中却掠过一抹审慎。
“这里。”卡埃拉望向近处定格的景象,语气忽然变得肃穆,“是卡勒多举行盛大仪式的地方。”他的声音犹如来自历史深处,穿越时光的迷雾缓缓而来,“这里也是……卡勒多死去的地方。
“卡勒多的确是在这里,吸干了这个世界的能量。他燃尽了一切,只为维持那虚幻的秩序。但他死了吗或许吧。”卡埃拉顿了顿,眼神中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时候,很难说。我对那个老精灵难以评价,他的心智早就不复当年。然而,无论如何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
说到最后,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发出一声叹息,像是为某种逝去的辉煌致哀。
“说实话。”达克乌斯没接卡埃拉的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定格的大漩涡,那是一个宛如画卷静止的时刻,令人敬畏也令人沉思,“你与我的认知存在一些差距,这种感觉……很奇怪。”
这一刻,他想到了莫拉丝。准确地说,是——莫拉丝凯恩。
卡埃拉忽然放声大笑,那笑声中,竟满是赤果果的欢乐,毫不掩饰,毫不做作。
“哦”他轻轻晃了晃脑袋,像是在确认自己听到的一切,“在你的认知中,我应该是什么疯子一个张牙舞爪的疯子一个整天说着莫名其妙、引人发笑的荒唐言辞的疯子杀了他杀了他们”
达克乌斯给了对方一个“难道不是吗”的眼神,那是一种冷静又诚实的回应,不带任何修饰。
卡埃拉又一次爆笑了出来,达克乌斯的眼神击中了他心中某个不可名状的笑点。
“这叫……刻板印象!”达克乌斯轻笑着说。
卡埃拉的笑声更大了,甚至带着一点无法控制的痉挛,仿佛过去的所有痛苦与记忆此刻都被一笑而散。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他说,声音忽然低沉下去,沉入了永恒的回忆中,“久到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那时的我……似乎与现在的你……并无太大区别”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也是演员之一,而且是这些演员中最伟大的,是这世界戏剧中的主角!我是给我自己这么定义的。”
“你知道我在表达什么吗”他侧过头,盯着达克乌斯,目光深邃如夜空,“不,你知道。”
“当然,轮回,更迭,或许终有一天,我会成为现在的你,达克乌斯凯恩”
这一句话落下的瞬间,达克乌斯忽然放声大笑。
卡埃拉也大笑起来,笑得比刚才更放肆、更畅快。
他们俩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笑声中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和命运的回响。那些隔着纪元和神性的距离,在这一刻似乎突然缩短,只剩彼此。
“艾德雷泽扮演了什么角色”凯恩的话语给了达克乌斯提示,他将藏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弗拉奈斯马拉努尔”卡埃拉微皱着眉头,陷入短暂的沉思,那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仿佛他正在从一片模糊的记忆废墟中拾起久远的碎片,“抱歉,过了太久了……我想不起来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久远的疲惫,也带着一种不确定的坦率。
达克乌斯点了点头,眼中的光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的困惑被解开了,这就说得通了。
就像凯恩说的那样——大家都是演员。
阿苏焉、爱莎、凯恩、莱玛等等等等……而当达克乌斯回想起他获得海之三叉戟时所看到的一切,那些碎片在脑海中拼接出一幅更完整的画面。
这些精灵神,曾在一个圈子里混,都在一个剧场,然后……舞台没了。
莱玛,准确地说——安埃斯,是卡埃拉的妹妹。她的定位,就像他的堂姐。而艾德雷泽他则在某种意义上,扮演着堂哥,或者说,是弗拉奈斯的角色。
这也是他策动艾德雷泽取代凯恩却失败的真正原因。
艾德雷泽真正的问题不是惧怕凯恩,而是……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复杂的羁绊。
这种联系,不是敌意,不是权力,不是畏惧,而是某种既无法斩断、又说不清楚的过往。
这就很……
“坐一会”卡埃拉忽然出声,指着他们面前突然的一套桌椅。
“当然。”达克乌斯点头,迈步向前。他伸手摸了摸椅子,确认它是真的存在,而非某种虚构的幻象。确认无误后,他便直接坐了上去,姿势干净利落,仿佛回到了现实。
接着,他将背在身上的沉重物资放了下来,熟练地从中翻出一个烟盒,从里面抽出两支烟。
他递给卡埃拉一支,后者没有犹豫,直接接过。
“自己点。”见卡埃拉静静地等着,达克乌斯撇撇嘴,有些嫌弃地说道。
卡埃拉耸了耸肩,下一秒,烟头被点燃,一缕烟雾缓缓升起,旋转着在空气中消散,就像命运的轮回与记忆的残响。
“这是什么”达克乌斯说完,挥手制止了卡埃拉的话语,“让我猜猜,决定世界命运的伟大游戏”
乍一看像是某种象棋
但又远不止如此。
这是一盘在更大维度上进行的游戏,棋盘本身异常复杂,每一个方格中都刻满了充满神秘意义的符文,那些符文并不静止,而是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在流转,支配着时间与空间。
很难说这盘棋的真实规模。
每一个正方形方格都犹如现实中的一个洞口,可以窥见其他的创造碎片。棋局不再局限于桌面——那些方格浮在空中,错落有致地悬挂在不同的高度,被线条、椭圆、光环连接着,形成一种难以名状的结构。
整个棋盘的阵列位于同心圆之间,而这些同心圆,本身也充满着隐秘的象征意义,像是宇宙的回响、轮回的轨迹,又或是诸神之间的博弈之网。
“伟大游戏”卡埃拉笑了笑,“不,不,只是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那么问题来了,”达克乌斯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地望向卡埃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者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顿了顿,见卡埃拉似乎在犹豫,他立刻补上一句。
“说点实际的,我知道这地方持续不了多久,别又是我热爱这个世界,或者他们值得被见证那种陈词滥调。”
卡埃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他的表情变得凝重。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棋盘,声音带着某种接近真相的温度。
“不知道,你现在是在与『迷途者』阿斯霍兰卡对话。”
达克乌斯毫不犹豫地接上,语气里多了点嘲弄,更多的是平静的确认。
卡埃拉看着达克乌斯,忽然笑了,
“因为一个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