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牌

栖月被陆恂一路抱回玉笙院。

刚开始是要装昏迷,后来意识到从嘉乐堂回去,这一路上至少会绕过两处院落,一个花园,遇到不知多少人后,就真的只想闭紧眼睛,远离世间纷争。

人人都当位低的女子如脚底泥一般能随意践踏,但如果可能,她们也有廉耻,知羞涩,要脸面。

栖月睫毛轻颤,掩耳盗铃一般,将头往陆恂怀里偏,听着他胸腔下规律、强劲的心跳,心里不知为何,涌现出一点点类似委屈的情绪。

其实只要她胆子大一点,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回玉笙院的路已经被陆恂提前清过场,一个人都不会遇到。

被放到美人榻上,栖月适时醒转。

“您怎么回来了!”

睁开眼睛,她充分发挥演技,酝酿出三分惊喜四分感动还有五分不可置信,可没等她调整好情绪,就被陆恂十分理智打败:

“我方才抱你时你不就知道。”

栖月:……

沉默是此刻的尴尬。

“我是真的头晕,跪了好久。”她垂下头,浓长的睫毛在颊上投下一片影,声音又软,带着她独有的音调,和意味不明的撒娇。

从前,陆恂不喜欢她这把嗓子,总觉得太娇,软糯糯的勾人。

不够庄重。

出去这几天,倒有些挂念。

其实不是不喜欢,只是没习惯。

风大了。

将窗棂吹的哗啦作响,是先前她与陆娇看话本子时推开的。

陆恂起身将窗户合上。

外面风啸树动,似要落雨,然而房间里却听不明晰,仿佛凭空多了层无形的罩子,把内室和外面分割开。

唯余他们两个。

栖月半靠在美人榻上,膝盖处有些痛,一定是淤青了。

刚醒来那会儿,她很怕陆恂,是对他本身和他拥有的权力的恐惧。

于他来说,她是如此不值一提。

后来相处中,退去光环本身,她发现陆恂也是一个普通人,有喜好,有厌恶。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权臣。

陆恂走的时候她觉得还好,这五、六日她也过得自在,直到他回来,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对他有了一点依赖。

因为沉默寡言的陆恂,总是个叫人心安的人。

叫人心安的陆恂忽然出声,“把裙子掀起来。”

栖月一愣,收回方才自己对他褒扬。

陆恂是要看伤。

栖月生的白,浑然天成的润,雪琉璃一般剔透纤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所以那些淤青落在她身上,便显得尤为严重。

她也装模作样跟陆恂一起看自己腿上的伤,“母亲因我没给安阳侯府下帖一事生气——”

陆恂从前觉得她是祸水,其实某种程度上说也不算冤枉她。

栖月可不是那等受了委屈还要忍耐的贤良人,为了所谓母子亲情,做媳妇的甘愿忍泪吞声。

她代人受过,自然要第一时间告诉祸首。

“才罚我跪在嘉乐堂院子里,来往的丫鬟婆子都在看我。”

这真的很丢脸。

人的地位高了,自尊心这种东西也跟着长出来。在姜府时栖月只求能少跪一、两个时辰,现在的栖月想站着。

“我的腿以后还能走路吗?”

这句话里面有很夸张的修饰,陆恂不是听不出来,可他还是很认真地回答:

“当然可以。”

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人才会表露脆弱,甚至无理取闹。

就像时哥儿,那么小一个孩子,在院子里跌倒后爬起来,哪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也硬忍着,直到看见栖月,才哇的一声哭出声。

小孩子如此,大人也一样。

栖月知道找他哭,是好事。

“我从前身边有过一个侍女,她跟你一样,脸是圆的。”

栖月不知道话题为何突然歪了,现在不是说他娘欺负人的事吗?怎么能扯到从前的侍女身上?

“嗯?”她捧场的应一声,适时露出一点好奇,“那她现在人呢?嫁人了吗?”

“死了。”

哦。

栖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您是想她了?”

陆恂摇头,“我已记不清她的长相。”

印象里是个啰嗦的人,会跟在他身后事无巨细的唠叨。那只橘猫,就是她捉来给自己的。

后来远舟到他院子玩,惹了一身疹子。

当天夜里,侍女和金丝虎便都被王夫人打死了。

陆恂的语气平静,面色也很淡,“她是被母亲打死的。”

这回轮到栖月心惊,“为何?”

“所以您身边不要侍女伺候,是因为这件事?”

陆恂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我是告诉你,遇事不要死脑筋。”

栖月听懂了,又没完全懂。

她现在胆子大了一些,试探问道,“我可以不跪?”

陆恂漫不经心反问,“为何不可?”

栖月激动起来。

老天爷,她感觉自己被赐予一张横行霸道牌,显国公府特供,由陆大人亲自发放。

专门撑着她跟婆母对着硬碰硬。

陆大人可真是个好人。

希望以后时哥儿不要学他。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暗下来,隐约能听到雨点打在窗棂上的声音,闷闷的。外头风雨交加,愈显得屋里沉静安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过——

“其实我不是圆脸。”

“嗯?”

栖月点头,字正腔圆道,“我是鹅蛋脸,标准的鹅蛋脸。”

“是吗?”陆恂侧脸轮廓冷峻从容,听完她的话,他很轻的笑了一下。

“我看看。”

说着,抬手抚上栖月面颊,盯着她才咬过的丰润唇瓣。

他的手很大,有力,滚烫。

栖月原本还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脸型一定跟陆恂的圆脸侍女不一样,陆恂的大手已经抚上她的唇珠。

轻轻按上去。

屋内已经完全暗下来,可陆恂的眼神比这片夜色更深,眸心像是藏了一块即将被擦亮的炭火,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的火星子。

栖月心头一颤。

本能促使她此刻必须要说些什么,“您——”

红唇微张。

陆恂抬起她的下巴,毫不迟疑地压下来,吻上去。

她不懂的事,他可以慢慢教她,一步步,手把手教。

她可以傻,也可以笨,但是必须清楚,吻她的人是谁,护她的人又是谁。

远舟已经回来,就在京城里。

如果三年前是他亲手将人送到西陲,那他不介意再送一次。

他可以是最宽厚的兄长,可前提是远舟先要做个弟弟。

属于他的人,一分一毫都不能容忍旁人染指。

躲在暗处觊觎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