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贱人误我!

栖月从前做庶女,嫡母为磋磨她的性子,晨昏定省后料理家务从不许庶女们回去,就在边上站着,端茶倒水,往往一站便是几个时辰。

在姜府,庶女们活得艰难,比起院里得脸的仆妇远远不如。

但也不是没好处。

比如善于钻营,揣度人心,有韧劲,还比如,伺候人的本事。

陆恂很忙,早出晚归,晚膳几乎没有准时的时候,饶是如此,还经常被突发的事情打扰。

栖月没有家世背景,于朝堂政务更是一窍不通,对陆恂没有半分助力。她便立志在饮食起居上做到最好,陆大人只要回来,永远是最舒适自在的。

陆恂饮食清淡在玉笙院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他喜欢甜食却鲜少有人察觉。那些在她尝来已经很甜的点心,对陆恂来说却是刚刚好。

栖月便会时常下厨做一两味,撒多多的蜂蜜和糖霜摆在晚膳的案桌上。

茶要过两遍水,因为陆恂不爱浓茶。

梨子是不吃的,但将梨子碾碎出汁,却深得陆大人喜爱。

其实是嫌弃满手汁水。

陆恂性格中有很挑剔的一面,不过这些都掩在他沉稳矜贵的外表下。

他不说,也没有人知道。

但栖月会一点点观察,想他之所想,顾他之所及。

这种感觉很微妙。

有一个人方方面面照顾到你的感受,细致体贴到连递来的茶水温度都刚刚好,关怀备至却不喧宾夺主,妥帖得体却不谄媚。

只要你回头,伸手,甚至不必开口,就能得到她的回应。

就像是燥热夏夜吹来的晚风,或是春日的濛濛细雨,徐徐拂过,润物无声,却叫人从身到心的依赖。

陆恂没什么经验,他天生被人仰望,却少有被如此关切的机会。

有的人,好似天生便会爱人。

……

请帖既已敲定,接下来便是筹备筵席。

这是件极繁琐的事,栖月从前在嫡母那里偷学了几分,陆恂又派前院有经验的管事教她,举凡宴席需要注意的事项,小到一只器皿杯盏,刘管事都一一提醒。

王夫人没有另生事端,仆妇们也都听话配合。

一切有条不紊。

这日陆恂回来,吃过晚膳后跟她说要往庆安县去一趟,少则三五日,多则成十日。

“明日出发。”

栖月一怔,“这么突然?”

陆恂是她在这陌生环境里睁开眼睛头一个看到的人,是她的夫君。

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就像是鸟类会把第一眼看到的动物当做自己的母亲,依赖跟随一样。

陆恂于她,也是如此。

醒来至今,他们还未分开过这么久。

她表现得太明显,陆恂垂眸看她,“庆安一带有前朝皇室的消息。”

栖月便想起前院那个劫持自己的刺客,那人也是容朝余孽。

事关重大。

“会有危险吗?”

陆恂脸上依旧淡淡的,“无事,你不必担心。”

以他的能耐,栖月本就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陆恂连前朝都能覆灭,何况区区几个余孽。她更关心的是其他,“您十五前能回来吗?”

请帖已经发出,开宴正是十五。

陆恂不答反问,“害怕?”

说不惶恐害怕是假的。

这是她以陆夫人的身份在京都头一回正式亮相。

像栖月这样的庶女,大都在后宅默默长大,学些针黹女红,然后被配出去,乖乖嫁人。

所谓门当户对,真正高门大户一般都不会娶庶女做嫡妻。

因为和士族培养的嫡女相比,庶女无论见识手段,才能品性,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栖月是个例外。

她不单是嫡妻,还是冢妇。

“我怕办砸了,丢丑。”她低声道。

栖月以为这种时候陆大人会安慰自己,比如温柔鼓励,“头一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或是霸气护妻,“你是我夫人,谁敢笑话你”。

最不济也敷衍一句,“我相信你”。

可陆大人是最心思莫测的一个,他说,“那你跟我去庆安。”

栖月:……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这样不太好吧。”她又不是不回来,这时候逃出去未免太儿戏。

大家会怎么看她?

陆恂反客为主,“不想跟我去?”

“不是,”栖月解释安慰,“您是忙公事,我只怕去了帮不上忙还尽添乱。”

陆恂油盐不进,“不要紧。”

一副非要她去的架势。

“我自然是不想与您分开的,”先表明立场。

“只是母亲将春日宴交给我,这些日子勾兑账册,支出银项,布置人手都是出自我手,我若走了,岂不叫母亲为难。”

为这场宴,栖月没少下功夫,比如宾客身份及如何应对招待,菜品酒水的搭配巧思,桌椅围褡并酒饭器皿有专人清点,点心茶水服侍不能疏忽,散酒休憩的临时厢房要安排等等。

便是车马停放,客人的仆从们歇息吃饭的地方,她都一一布置过。

为防遗漏疏忽,她与刘管事比照往年册子,一项一项比对,自问已做足十分。

这时候走了,不是前功尽弃。

这番话识大体懂进退,谁料陆恂丝毫不为所动,“无妨,我去与母亲说。”

栖月:……

这会儿她是真急了。

陆大人就这么舍不得自己,一时一刻也分不开?

不要啊。

栖月自问自己只是经验不足,但头一回,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而且她是陆恂的夫人,以他之名,也没人敢当面笑话她。

何况下了那些功夫,她还挺相信自己。

栖月一点也不想错过这场宴,害怕也不想。

但陆恂是真的会带她一起走!

栖月眉头都蹙起来,可怜兮兮看向陆大人。

陆恂浅浅露出一点笑,表情平淡,也不说话。

她不信陆恂瞧不出她的意思!

栖月急中生智,磨蹭到他身边,试探性地给他捶捶肩,捏捏背。

享受了片刻,陆恂大发慈悲,薄唇轻启,“你不是害怕吗?”

“不怕,一点也不怕。”栖月声音洪亮,信念坚定。

陆恂不信,“真的?”

栖月迅速点头,“真的,一场宴而已,好与坏,我管他人评说。”

她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陆大人是在给她宽心。

经过这一番起伏,她的情绪诡异地被安抚住,不再焦虑。

只不过……

栖月偷偷朝陆恂翻了个白眼。

陆大人背后也生了眼睛,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白还露在外面,就被转过身的人看个正着。

“我……眼睛进了东西。”

陆恂挑挑眉,也没拆穿她,“不用太在意。”

“嗯?”

“喜欢你的人,即便你略有疏漏,也会体谅包容你,不喜欢你的人,哪怕你做得十全十美,照样有说辞。”

他锐利英俊的五官在烛火下显出几分柔和的轮廓,声音平静,甚至没什么起伏,却能叫人听到心底去,也叫人心安。

栖月忽然很想问一声,他也是喜欢她的人吗?

或许是她的眼睛太亮,陆恂觉出点什么,又重新转过身,不肯理她了。

栖月便笑起来,原来陆大人,也有不沉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