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是荆棘里开出的花

有好半天,栖月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安分守己,规行矩步的后宅女子。

当初认识陆远舟是一场意外,但之后的来往却是她着意经营。

远舟会承诺娶她为妻,她使了不少小心思。

栖月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脱离姜府,嫁个好郎君。

可是与陆恂成婚前就……

这实在太超前。

即便是她,一时也接受不了。

但她笃定是自己勾引在先。

不是妄自菲薄,论容貌她的确不差,可京都有多少毓秀名门的女子,陆大人也不像是见色起意之人。

所以嫁不成陆远舟,她转头就缠上陆恂,春风一度,继而变成世子夫人?

道德在哪里?

底线在哪里?

礼义廉耻又在哪里?

她的本事未免也太大了。

栖月难以置信的闭了闭眼,“你如何听到?”

陆娇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先前她全方位看栖月不顺眼,不光因为出身,其实这件事要占主因。哪有好人家的姑娘,会那般不检点,成婚前便与男人勾连。

“就是三清观啊,我去祈福,无意间听到你与大哥说话。”

在那之前,陆恂这位大哥虽时常板着脸,与家中也不多亲近,但在陆娇心中,却是不世出的盖世英雄。

他们陆家不是什么五姓七望的士族,只因陆恂骁勇立功,新朝建立后,显国公府才一跃成为京都炙手可热的大族。

陆恂便如巍峨高山,沉稳,严谨,从容,一丝不苟,令人仰望。

可那天在三清观,陆娇亲耳听到她克制禁欲的大哥对姜栖月说出“你已委身于我”这种话,真是晴天霹雳。

姜栖月不是远舟的心上人吗?

母亲才为此教训过远舟,不许他再与姜氏往来。

大哥又怎么会……

她窥探到兄长的床笫私事,羞得面红耳赤,再不敢听下去。慌不择路往外跑,却不小心撞在一个男子身上,那人便是宋临。

“你放心,这件事我跟谁都没说过。”陆娇保证。

她虽瞧不上栖月,可也知这种事传出去对女子的影响,是以除了日常斗鸡似的与栖月掐两句,倒没起过其他心思。

何况很快大哥便娶了栖月。

又是三清观。

若说先前栖月还存了一丝侥幸心理,这会儿听到三清观,直觉陆娇所言不假。

事关重大,陆娇不敢胡说。

栖月抿了抿唇,神情复杂,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一句无力的叮嘱:

“切勿外传。”

“你当我傻啊。”

陆娇走后,她仍在小书房坐了半晌。

栖月没想到自己与陆恂的开始竟会这样一言难尽。

后宅女子,为自己谋划无可厚非。

她见过席上不慎落水,平地假装崴脚之类引郎君去救的姑娘,众目睽睽下肌肤相亲,都是拿自己拼前程。

拼赢了,得偿所愿。

拼输了,一口薄棺草草了事也大有人在。

只是她做得更狠更绝,她直接奉献自己。

那时她与远舟私定终身,至多也只牵过小手而已。

在姜府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她比谁都更加懂得保护自己。

更不会轻易犯险。

所以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总不会是陆远舟做下什么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

所以她不管不顾,陆大人其实是她的工具人?

太可怕了。

陆恂来时,便看到栖月垂着脑袋,沐浴后只松松挽过的发丝垂落至脸颊两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人生的纤弱,孤零零坐着,便有些惨兮兮的样子。

“怎么了?”他出声问。

栖月正想着心事,被这声吓到,倏忽抬起头,一双杏眸黑亮,眉头微蹙,显出无限心事。

她总是这么容易叫人一眼看透。

“二娘与你说了什么?”他明知故问。

“说了姑爷请托的事。”

栖月脑子里乱得跟浆糊似的,半天也没理清思绪。陆恂问她,下意识便想隐瞒。

可要隐瞒什么呢?

这本就是他们经历过的事。

“宋临想求户部左司郎中,我看娇娘被他迫得无法,便先假意应下,拖他一段时间再说。”

她蹙着眉头,一副很纠结的样子,显然想的与说的并不是一回事。

“这样……好吗?”她惶惶问道,轻咬下唇抬头看他。

这是她不安时的动作。

陆恂站在壁灯的光晕里,愈发显得人巍峨沉稳。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日更低,带出几分安抚之意:

“很好。”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小事,不必在意。”

她的不安是因为成婚前失身于他?

对于这件事本身,陆恂同样惊讶,但不意外。

他与栖月地位天差地别,若非有重大变故,她走不到他身边,也不可能嫁给他。

三年前的事,陆恂一直在查。早在醒来的第二日,他便匿名重金请人调查,然而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不敢。

不敢查。

回话的人说:“那位大人三年前突然成婚,夫人又是小门小户的庶女,您当没人好奇原因?查不了,也不敢查!明面上都抹得干干净净。”

“我给您查这件事,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时辰,那位大人就能听到风声,京都的水深,这位爷的手腕不用多说,您就是给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不是?”

那人到底是有几分本事,“我劝您也别费这劲,三年前元嘉郡主对陆夫人无礼,那位爷可没顾及皇室脸面。陆夫人的分量比您看到的,要重得多,别再惹祸上身。”

从回复可见当年的事并不寻常,却被他死死按下去,没有走漏一丝风声。

这是他会做的事。

保护妻子,不叫她受到任何干扰和伤害。

陆恂垂眸看过去。

他从不觉得这件事栖月会是主导。

没有人能强迫他。

这件事能够发生,一定是他的主观意愿。

栖月的头发生得好,稠密、顺滑,被灯底烛火一照,顶上有一圈黛蓝色的光。

他将手覆在那隐约的光环上,轻轻安抚。

绒绒的发心带来一丝痒意。

刚醒来那会儿,当这具身体有亲近她的冲动时,他会克制,会按捺,会告诫自己彼此的身份。

可她已经是他的妻。

他们同桌而食,同榻而眠,在这之前,他们有过更亲密的行径。

于是他上前搂住她,拍拍她的背,给予她最直接的安慰。

不论发生任何事,没有必要不安,更没有必要惊慌。

栖月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陆恂永远给人可靠,踏实的感觉。

有他在,似乎世上的疾苦也不再那样沉重。

“若是我犯了错,原则上的错,”栖月轻靠在他身上,闻到他独有的气息,声音轻柔,“您会生气,责怪我吗?”

比如三年前的事。

她直觉真相不是那么简单。

栖月纤细白皙的脖颈低垂,落在陆恂深色的衣摆上,白到近乎能看到她皮肤下细弱的血管。

脆弱的不堪一折。

那双沉稳的眸子终于笑起来,语气里也浮起纵容的味道,“栖月。”

“嗯?”

她抬起头看他。

圆润的眼睛里已没有初次见面的慌乱,日常的相处,让她已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做一个男人,不是高高在上的陆大人,更不是情郎的大哥。

“不会,”他说,“你在原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