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眠酱 作品

第19章 他是那般厌恶,鄙薄她

因早上耽搁,栖月去嘉乐堂请安便有些迟了。

王夫人是最慈和的。陆娇却生了张不饶人的嘴,“母亲就是太好性。”

因昨日花墙之事,陆娇自觉被伤了脸面,夫君宋临也怪她,又给了她最后期限,她烦得一夜没睡好,如今全归到栖月头上:

“这种没规矩的东西,罚去院里跪两个时辰就懂事了。”

栖月对此充耳不闻。

除非触碰逆鳞,她惯常是没有脾气的,何况陆娇的话不痛不痒。

她也看出来了,王夫人是不喜她,却不肯舍下脸面在明面上给她难堪。

那她还怕什么。

“昨日见到姑爷,还以为是接你回府呢。”栖月柔柔一笑,眼风掠过陆娇,意味不明,“姑爷待你倒是真好~”

陆娇登时面色铁青。

这小贱人,死嘴真能说!

其实嘉乐堂满满坐了一屋子人,显国公的姨娘和庶子、女不少,只是王夫人不爱吵闹,大家便都是据嘴葫芦。眼看着又要端茶叫散,栖月笑着开口:

“母亲给我的账册,我回去看了好几天。已是三月,我想着怎么也该将春日宴筹备起来,是以来请母亲示下。”

“我就知你办事妥帖。”

王夫人笑容扩大,满是慈爱,“咱们府里平日依对牌行事,无论出门采买、收管器皿、洒扫倒水等等,都是领牌回事,每一班各有媳妇子负责。不过各处人头你还不熟悉,这样——”

她侧头指了身边的婆子,“齐妈妈是伺候我多年的老人,等会儿随你去,也好帮你安排各处活计。”

又对齐婆子道,“等会儿拿了对牌,一切要听世子夫人安排。也跟底下那群婆子媳妇说清,别瞧着世子夫人面嫩,就欺负了她去,仔细她们的皮。”

齐婆子笑应了,“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嘉乐堂主仆两一唱一和,几乎将栖月拿住了。

春日宴说是栖月操办,对牌却叫一个婆子拿捏着,究竟谁是主子?

听谁指令?

栖月本就根基浅,如此一来,更要叫人看轻。

王夫人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起来是做长辈的心疼小辈,只这其中门道,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嘉乐堂里,姨娘们愈发将头垂下去,陆娇却一脸幸灾乐祸。

栖月倒是无知无觉,兀自笑的讨喜可亲,“谢母亲。”

又道:“烦请齐妈妈将人点了,辰末到玉笙院来听候安排。”

“是。”

春日晴好,鸟鸣啾啾。

栖月便命人搬一把椅子到院中。

刘妈妈已听闻嘉乐堂的事,她是知道里头门道的,心下着急,只怕栖月年纪轻被人糊弄,不由委婉劝道,“夫人头一次办宴,难免经验不足。不如等世子回来?”

世子最疼夫人,断不会叫夫人吃亏。

说话时齐婆子已经领着一群媳妇子候在院中。

来得到快!

栖月嘴角噙笑,好似听不出刘妈妈话中之意,语气柔柔道,“世子忙碌,也不必事事烦他。”

刘妈妈心急,只她做人奴婢的,有些话却不能说的太过,只朝松萝猛使眼色。

其他不论,单齐婆子领来的那几个,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只怕三两句,主子先被奴拿住了,那世子夫人以后在这府里,更要难做。

松萝却只摇头。

她家小姐看似柔弱,可狠起来敢跟男人拼命,骨子里有倔劲,根本劝不住。

栖月却不管那两人的眉眼官司。

她一身家常鹅黄绣折枝绿萼梅花襦裙,腰间系一条轻烟淡柳色系丝绦,头上戴着那支金丝累珠衔红宝石钗,明丽的一身,施施然从里屋走出来。

廊庑正中摆着一把红木扶手大椅,椅子旁边是雕花方几,其上摞着先前的账册。

松萝沏了茶。

栖月稳步走过去坐下。

台阶下已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齐婆子上前一步笑道,“禀世子夫人,春日宴上得用的人都在这儿了,便是连车马接待的管事也都来了。”

栖月含笑点头,并不多言。

齐婆子见状,愈发觉得她是个没主见的,简略介绍诸人。介绍完毕,众人拜倒,磕头行礼。

这样齐声磕头的场面,栖月有些不适应,不过这些日子见陆恂多了,也学会点不动声色的皮毛。镇定叫起后,朗声道:

“春日宴是府里的大事,我年轻,也没经过,还要仰仗各位。依照旧例,咱们萧规曹随,好里好面将这宴办好了,也就是了。”

她这话半点揽权争利之心都无,也不立威,娇滴滴的一个人,好声好气的商量,好似只为办好这场宴。

众人心下就都有了计较。

有忧心的,有暗喜的,有轻视的,有疑惑的,不一而足。

栖月把众人反应看在眼里。

接着便是管事媳妇们回事领对牌。

当下有个人先站出来,请示今年春装,“因有筵席,太太体恤下人,每季春装做两套,共九十两银。”

说完,就要往齐婆子那里领对牌。

“且慢。”

栖月微微一笑,“往年不都是四十两银子,今年怎么就九十两了?”

回话的是个瘦削微黑的媳妇子,门房王勇媳妇,她先看了眼齐婆子,这才低头回禀:

“回世子夫人,往年都是春日宴做一回,四月初再做一回,今年太太说一起做了,这才多出了五十两。”

栖月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开口,“去年分开做,每回四十两,今年一起做,倒多了十两。方才齐妈妈说人口的时候,我倒不记得咱们府里今年采买过下人。”

领过对牌便能去账上支银子,如今是她管事,比照往年的成例,这里多支一点,那里多支一点,合在一处就不算小数目。

认真查起来,这账却要算到栖月头上。

王勇媳妇讷讷两声,勉强一笑,“是今年料子涨了。”

栖月将茶杯放下,眸子清亮,静静看过去,直看得王勇媳妇心里发怵,这才噙着清淡笑意,语气略冷道:

“前年做春装只要二十五两,再往前推一年是二十三两。因着去岁二小姐成婚,府里特意增了下人的份例,这才用了四十两。库里如今还堆积着去岁上好的料子,让今年拿来裁衣。”

“怎得账目反增加了不少?我却不知是何道理?”

她声音不大,说话缓慢斯文,瞧着一派柔雅和气,却是绵里藏针,直指要害。

王勇媳妇被问得哑口无言,微黑面皮也泛了红,搓着手只拿眼不住看齐婆子。

齐婆子同样被这两句诘问镇住。

没想到这头一项就被人抓了把柄。

府里这么多成例,姜氏又没管过家,竟似烂熟于心,能随口到来,齐婆子脸色转了好几圈,这才转过头骂王勇媳妇:

“先时太太是怎么说的,你这老货却不仔细,看我不禀了太太治你。”

又劝栖月,“夫人莫怪,她管的事多,就是到太太跟前,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这就是直接拿王夫人压人了。

下头响起一片嗡嗡声。

栖月敛去笑容,只淡淡看着齐婆子,目光冷冽清明,还隐含着一股寒意,“那依妈妈的意思呢?”

齐婆子额角沁出汗来。

栖月天生唇角上翘,人又生得貌美娇艳,她实在不明白,一个小小庶女,冷脸看人时怎么会这般有威慑力。

齐婆子想到自家夫人,强自镇定心神,“王勇媳妇糊涂,您且饶了她这糟。”

“齐妈妈叫我容你一回,”栖月当真好脾气的应了,问王勇媳妇,“我且问你,今年春装究竟该支银几何?”

“五十五……不,四十五两!”

“四十五两?比八十两少了将近一半。一匹棉麻一百五十文,一匹棉布三百文,去岁库里虽积压了料子,但毕竟有限,这三十五两又该从何处省?难不成还要克扣丫鬟们分例?”栖月问道。

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王勇媳妇再答不上来。今年布匹价值几何,她根本不知,只听齐婆子的话,漫天了说去。

院子上下一片寂静,众人都等着看。

栖月不再理她,转而盯着齐婆子,缓声道,“齐妈妈,我看是你糊涂了。”

齐婆子梗着脖子不肯认,“您也不能把人一杆子打死,便是闹到太太那里,也还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王勇媳妇跪下磕头,“是奴婢愚钝,算错了……”

栖月微微垂下眼睛,话说得很慢,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一丝甜蜜的冷意,“改过自新?也好。”

“尘鸣!”

众人先前注意力都在齐婆子两人身上,不知院中何时站了一个彪形大汉。

听到喝令,尘鸣大步上前。

朝着跪地的王勇媳妇就是一巴掌。也不见他如何用力,王勇媳妇已软软倒下,吐出一大口血和两颗牙。

尘鸣扣着她肩膀将人扶正,朝着另一边脸又来了一下。

王勇媳妇一张黑脸登时紫涨肿大,半死过去。

打完人,尘鸣直起身,对着齐婆子在内的一众人阴森森道,“犯错,就要挨打。”

齐婆子死死盯着地上大落的几颗牙,吓得簌簌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院中的婆子媳妇们,个个噤若寒蝉,头埋在胸前,不敢与尘鸣对视。

见震慑住众人,尘鸣这才回身朝栖月行礼,恭敬道,“世子爷说,进了玉笙院,就要守玉笙院的规矩。哪个不服管教,夫人只管叫属下来!”

这便是栖月朝陆恂借人的目的。

王夫人摆明了想为难她,但她也有靠山。

栖月很有自知之明,自问也没什么底气。但陆恂不一样,他是世子,显国公府实际的掌权者。

果然,尘鸣一出手,比她费多少口舌的效果都好。

栖月粲然一笑,梨涡隐现,明艳不可方物,“辛苦你了。”

尘鸣忙抱拳低头,“世子爷吩咐,属下不敢当。”

说完退到一旁。

栖月这时站起身,朝前几步,居高临下站在众人面前,“还是那句话,我只依成例行事。”

“各位都是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想必做事也极稳妥,更不会叫太太没脸。咱们彼此帮衬着将宴席顺利度过,两相安好。不然——”

她语气依旧温和,目光冷冽清明,看向地上昏死过去的王勇媳妇,“少不得要受些苦难。”

年轻的世子夫人明艳夺目,盈盈端立上首,说话既娇且柔,话听起来软和,细品却没有一句软的。

众人不由收了那轻视的心。

是了,别看这位瞧着娇滴滴的,光她笼络世子的本事,就知是个有心计的。

连尘鸣都能供她差遣!

这府里目下是王夫人当家做主没错,可说句难听的,将来只会是世子夫人的天下。

谁能不为将来打算,尤其是世代的家奴!

众人原本都受了交代,此时却不敢再生事。再说以她们的伎俩,估计也瞒不过世子夫人的法眼。

一个不对被指出来,王勇媳妇就是下场。

事教人,一教就会。

有了刚才的立威,众媳妇都知道这位年轻稚和的世子夫人不好糊弄拿捏,

待所有人领完对牌,齐婆子领着众人灰溜溜散了。

玉笙院里的丫鬟婆子,俱是神色骄傲。

这些日子府里风言风语,个个明里暗里取笑栖月没见识,只会假模假式窝在书房看账册当缩头乌龟,如今可算是扬眉吐气。

尘鸣也躬身行礼告退。

栖月自然要好好谢他。尽管这是陆恂的吩咐,可如何完成,却在尘鸣。

今天这出戏,尘鸣是关键。

“夫人不必客气。”

栖月曾听松萝说起过尘鸣母亲生病的事,于是问道,“老太太近来身体可好?春季咳疾可有再犯?”

有时候一句适时的问候既显亲近又不失分寸,尤其是对尘鸣这样的副将来说。

尘鸣便笑道,“母亲身子康健,今日晨起还要去三清观求平安符。”

除了面对陆恂,大多时候栖月对情绪都很敏感,何况尘鸣对她并不设防。

她发觉尘鸣说起三清观时语气颇有些微妙,于是状似无意地随口反问,“三清观?”

尘鸣挠挠头,这回是真的尴尬了。

他怎么一没留神把这地方给说出来?

三清观是他头一回见夫人的地方。

那时他随世子往三清观去追查前朝皇室余孽,余孽没看着,先是撞见夫人神思不属地从观后一处厢房跑出来,一头撞到世子身上。

没等他想明白,为何一向不近女色的世子这回竟没避开,还大发善心地伸出手臂,帮人家姑娘稳住身形,紧接着就看到二郎陆远舟慌张地追出来,口中还唤着夫人的闺名:

“月儿!月儿……”

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不等二郎追出,世子就那么一搂一带,将夫人带去石道旁的古槐树侧,避开了二郎。

独留他一人目瞪口呆,面对陆二郎焦急地问询:“尘鸣,你方才可看到一个穿浅紫色衣裳的姑娘过去?”

尘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