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栖月都怕被人看出来,困在身体中的这具灵魂是三年前的。
她怕被当做异类。
更怕被陆恂察觉异样,其实她不是他的妻。
若非陆母极力反对,三年前她原本是要嫁给陆远舟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后来陆恂娶了她,且出于某种原因,导致陆远舟成了一种“半流放”的状态。
血脉亲情,陆恂后悔过吗?
若是被他看出真相,她还是三年前那个与同胞弟弟纠扯的小小庶女,他还会选择她而放弃弟弟吗?
人都自私,栖月没有底气,更不敢赌。
所以从一开始,她便将与陆恂亲近当做是她需要承受的事情。
但陆恂始终克制。
待她宽容,亲近。
很多时候,陆大人看她的眼神都强势,幽深,栖月看不懂,却总有种被看透的错觉。
好比现在,他的目光逡巡着她,像是一张网将她牢牢锁住,难以挣脱。
“有什么好处?”他忽而开口。
栖月一怔,没太听清,“什么?”
他好整以暇,又说一遍,“借我的人,有什么好处?”
栖月便讪讪地笑了。
她有什么呢?
她眼下的一切,都是陆恂给的。
可他还在等着,她便不会让话头落在地上,问道:“您想要什么?”
栖月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目光真诚、柔和,予取予求,像是不论陆恂提出什么样过分的要求,她都不会说不。
若是换成远舟呢?
她会如此心甘情愿吗?
或是更肆意一点,不似这般小心翼翼的讨好。
陆恂垂眸,压下心头一点不适。
其实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锱铢必较,如同重利商贾,所有的付出都要连本带利地拿到回报。
可是,栖月似乎还不知道。
于是他很轻地笑了,“往后再说。”
……
翌日。
陆恂醒来的时候,胸膛暖融融的。
垂眼看到栖月正半趴在他身上,手指抓紧他的衣襟,兀自睡得香甜。她呼吸很轻,气息拂过胸膛,连着脖颈处柔软的发丝,带出一片痒意。
他腾出一只手捋过她的乌发,另一只手还握住她的腰。
陆恂见过不少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他从前没动心,看那些美人与花草虫蛇没什么两样。
现在,他发现自己喜欢细腰。弯成两道细细的弧,骨肉匀停,滑腻柔韧,上面还嵌着两枚小小的腰窝。
清晨时分,头脑总是没那么清醒,身体却最直接,手掌之下,是叫人留恋的去处,他无意识地抚过,心里蒸腾起更多的,却是难以遏制的破坏欲。
揉或是舔,总不能叫她这样无知无觉睡得香甜。
陆恂从小便比其他孩子沉稳,可也有天真的时候。
小的时候,他捡过一只小橘猫,浑身脏兮兮的,眼睛却很亮,胆子又小,最爱乖乖窝在他怀里打鼾。
他很喜欢那只懒猫,吃饭睡觉都在一起。
不过远舟碰不得猫,浑身起疹子,母亲便命人将猫乱棍打死,烂成一摊泥,就在他的屋前,死前眼睛还睁着,从明亮到黯淡。
幼年的他就那么看着,一滴泪都没流。
说来可笑,陆恂身处高位,看似什么都有,可他极少执着什么,也极少真正地拥有什么。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一下,蹭了蹭他的脖颈,发出一声娇软的低吟。
栖月是热醒的,有些喘不上气。
她梦到自己落水,被水草困住,紧紧缠着她的腰腹,怎么也挣脱不开,又像是困在火里,前胸、后背一片火热。
艰难的掀开眼皮,入目便是陆大人坚实的胸膛,栖月松开握住衣襟的手,心情竟有些平静,可见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熟练推开腰间的大手,她轻轻退后几寸,给彼此一点安全距离。
陆大人还未醒,双眸微阖,鼻梁挺直,唇瓣轻抿,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或是帐中昏沉,她觉得陆大人的嘴角似有弧度。
是梦到什么好事?
她自己没了睡意,却不好吵醒了他,便静静盯着他瞧。
陆大人生了张极英俊的脸,不过日积月累的威严,很少有人能这么长时间观察他。其实早在结识陆远舟之前,栖月便听过陆恂的威名。
前朝炀帝暴政,是他彻底结束了一个王朝。那时姜家还在南边,消息传来,家家户户都放鞭炮庆祝。
陆恂是盖世英雄。
若是那时的栖月知道自己未来会嫁给他,是什么反应?
可能先吓死。
因为传闻中的陆将军,身高八尺,青面獠牙,饮人血吃人肉,十分可怕。
这么想着,栖月自己先无声地笑起来。
然后某一刻,陆恂忽然毫无征兆睁眼,目下清明,不见半点刚睡醒的饧涩,四目相对,栖月尴尬地眨眨眼,这才想起闭紧眼睛装睡。
掩耳盗铃。
这回陆恂真的笑了,不过栖月没有看到。
起床用过早膳,陆恂朝她道,“等会儿叫尘鸣过来,你想做什么都可与他说。”
尘鸣,是那日给她送食鲊的将士。
栖月立时便高兴起来,小小的梨涡,弯弯的眉眼,轻易便能得到满足。
可还不等她道谢,先听到陆大人低沉的声音,自然而然,“替我更衣。”
栖月应声,随陆恂穿过偏厅,绕到屏风后头。
陆大人更衣时从不用丫鬟伺候,栖月在旁看了这些天,虽没上手,自信也能做个七八分。
如果是醒来的头几天,她被唤更衣,心底多少还有些抵触,可经过这些天,陆恂对她基本有求必应,栖月又觉得自己做得太少。
就像是拿工钱的伙计,得有付出,才能心安理得享受。
可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如同诱捕猎物的野兽,会耐心地等候,适当的时候还会大发慈悲给予猎物一点甜头,然后眼睁睁看着猎物踏入陷阱,落入掌心。
本朝尚红,正三品往上猩红朝服,胸前织锦绣纹。陆恂身量高,背直肩宽,这样浓烈颜色由他穿来,生生撑开了气场,一派轩昂英气。
栖月只及他肩膀,又不熟练,愈发显得手拙。
尤其是系蹀躞,本朝一品大员系金玉,带十三銙,七方六,銙各附环,用金固附,佩火鉴、算囊、佩刀、哕厥、砺石等物,所谓蹀躞七事。
她不会,更分不清顺序,陆恂也不勉强,只放慢了动作,一个孔一个孔给她看,极有耐心似的,好叫她看清。
全身大镜前,栖月低着头瞧得仔细,挨得近,从镜子里看过去,身影交叠,倒像是两人紧密相偎,难舍难分。
比平常多花了两三倍的功夫,陆恂才换好朝服。
栖月怕因自己误了时辰,他倒惯常不紧不慢。踱步到妆奁前,取一支金丝累珠衔红宝石钗,站在她身后,俯身,打量一番,再将那支钗插入栖月如云乌发中。
栖月脸有些红。
比这更亲密的事,她与陆大人也不是没做过,单她每日清晨从陆大人怀里醒来,便十分暧昧。可透过镜子,她看到陆大人唇角带一点笑,还维持着俯身的动作,他身形宽大,像是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看着她,和发上的钗,说道:
“礼尚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