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字偷声 作品
94. 训练
骑兵营的训练场在营地北面,是一片极为开阔的沙地,仅用木栏稍做围挡划分范围,极目远眺还能看见远处绵延起伏的丘陵,此时已有千余人在场中热身。
既已入春,却未见和风,尤带着几分凌冽的风卷着边郡黄沙扑面而来,华书刚露出一点笑就被灌了一嘴沙子,呸呸两口,自然地接过安荣递来的水。
季尉顿时眼睛一眯,把华书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一手接过水囊送到嘴前,一手抬起掩口,水入口轻轻地咕嘟两下侧身吐出,又把水囊递给安荣,然后顺手接过安荣递来的白色帕子擦了下唇角。
季尉:“……”
“孟疏,你既入我轻骑营,便要守轻骑营的规矩。”
他声音透着些严厉和不满,华书不由后背一紧:“是!”
“轻骑营的日常训练分作五部分,骑、射、枪、阵、负重。其中负重是体能加近战技巧的训练,另外几项都是马上对战所需,重要程度不分伯仲,我既然收了你,就不会把你当什么世家郎君看待,必然是一视同仁。”
华书眼睛一亮:“多谢将军!”
季尉眉头一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今天下午就跟着做负重训练吧,加油,一会儿将军处理完公务是会过来巡视的。”
说着他一挥手召来了一名屯长,就把华书交了出去。
安荣奉命陪同,自然不好干看着,索性跟着换了衣服随训,顺便照看华书。
负重训练,顾名思义。
屯长手脚极快地拎了几个沙袋过来,安荣熟练地绑在小腿和手臂上,还有些兴奋地活动了两下手脚:“嘿,我可有三年没绑过沙袋了,还颇有些怀念当初跟着师兄苦练的日子呢。”
华书把沙袋在手里颠了两下,暗道不妙,但看众人皆表情自然,便忍了没吭声。
咱也是双腿可御马,单手可开弓的人,可不能让人给看扁了!
她学着安荣的样子把沙袋绑好,也跟着蹦跶两下:还行!
也就是两条腿各绑了半个红鱼儿的程度,虽然沉了点,但还不至于被压得动不了,一时不禁有些自得。
确认都绑好了,她笑眯眯地看向屯长,屯长点点头指向那边跑步的队伍:“去吧,先跑两圈热身,然后蹲半个时辰马步,再开始训练。”
华书对着这足足有三百亩大的训练场地扫视一圈,那一小丝丝的得意僵在了脸上。
这个大小,跑两圈,还要扎马步,才只是……热身?
·
烈阳当头,华书双手撑着膝盖大汗淋漓地停了下来,此刻,她只觉得手脚如同缀了四五个红鱼儿,拼了命地顺着四肢往下拽,企图把她扎进这一片沙地里。
她呼吸急促,口干舌燥,眼前的阳光一圈黄一圈黑,晃得她脑中昏昏,也顾不得地上脏不脏了,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安荣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人拎了起来:“郎君,这会儿可不能停,要走一走缓缓腿脚。”
“还走?!走什么走?谁爱走谁走,反正我是……”她艰难地抬起双手叉在腰上破口大骂——
看着不远处双手环胸,下颌微抬面露怀疑的雁守疆,她话语一顿,咬着牙关蹦出一句:“我……没错,就是我,我就爱走!”
然后鼓着双颊,艰难地抬腿动了起来。
老天爷啊,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雁守疆还派阿莫给她下马威?她是需要下马威的人吗?跑这么两圈就能累成狗的人需要什么下马威?!
难怪雁守疆觉得她不行建议她‘酌情减半’,难怪方才季尉看到她兴致冲冲的模样时露出了那样意味深长的笑容。
然而自己求来的随训,求来的一视同仁,死也要跟完!
半日训练下来,华书不出所望地累成了狗。
扎马步时:跑两圈算什么两股战战?半个时辰的马步才是真的两股战战!
对战训练时:扎马步不过是腰酸脚软腿抽筋,这一个时辰的对战训练才是真正的屈辱!
是的,屈辱!
她手持棍棒做武器,却被人当猴一样戏耍,前一瞬觉得对方是要打她的左肩,她抬手去挡被人一棍子抵在了右肩;下一秒她觉得对方要攻她下盘,自以为机智地跳了起来,一脑袋撞在了棍子上。
上午的比试阿莫用了几成力不去细想,至少阿莫没跟她使什么阴招,就算一掌把她推了出去,也是等着她反应过来再去追击,且是以防守反击为主,并没有主动打她。
这次不一样啊,但凡她有一丝懈怠,对方绝对痛打落水狗毫不留情!
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怕是要受伤,结果对方却又非常稳地停手,保持在一个既让她吃了苦头又不会受伤的临界点,苦不堪言!
终于训练结束的时候,她绷着一张通红的脸,全靠木棍抵在地上支撑着身体,险些被自己的对手一巴掌拍个趔趄:“孟郎君不错啊,进步算快了!”
华书想骂人,如果对方不是一脸真诚的话,如果雁守疆和季尉没有在原处看着的话,她一定要骂人!
安荣适时地过来想要扶住她,却被那厢的雁守疆眼神一扫:“全体列队!”
华书顿时一个激灵,快速打起精神拎着木棍入列,快得安荣都愣了一瞬。
这时,她总算从雁守疆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
回家的马车上——是的,平时最喜欢骑马的小公主今天决定不骑马了。
安荣快速拧了一个帕子递给华书擦脸,华书接过帕子盖在脸上,仰面向后靠去,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沉默半晌,她噌地一下扔开帕子,两眼放光地盯着安荣:“安荣,从明日开始你教我习武吧!”
“咳咳咳!”刚趁人不注意给自己塞了一块点心的安荣被华书这一句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公主你饶了我吧,大郎君和师兄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华书眉头一挑:“你是我的人,我不发话,谁敢打死你?”
“不是,”安荣欲哭无泪,“公主,我也是人,就是打不死也是会疼的啊,反正我不干。”
‘啪’地一声华书拍在了小桌案上:“你胆子越来越肥了现在都敢忤逆我了?”
安荣破罐子破摔往前一趴:“打吧打吧,反正安荣烂命一条,谁都能打死我,公主就是现在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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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了长安大人也好夫人也罢,甚至是两位长公主、陛下只怕也要打死我,谁让安荣命苦呢!”
这死皮赖脸的样子气地华书一个倒仰,这是说她不顾他一路忠心耿耿,反要卸磨杀驴啊!
她咬牙切齿脑中灵光一闪:“行,我不罚你。我写信,我给阿姊修书一封,让阿姊给初娆寻一门好亲事!”
安荣瞪大双眼:“公主,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你现在本事大了,有了兄长和仲迢做靠山,我大约是做不了你的主了,不过阿姊应该还是能做初娆的主吧?”
安荣嘴硬道:“我才不信卫长公主会跟公主一般胡闹。再说了纵然长公主要给初娆说亲,也会问过她意见,她才不会答应呢。”
华书见他居然没有被吓住,还条理清晰地反驳,不由嘿了一声,然后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故作鄙夷。
“啧啧啧,你一个儿郎,一点也不为心悦之人努力,竟还要靠着初娆一个女儿家为你担着,可真是好本事。再说了,初娆是阿姊的近身之人,又生得如此品貌,若阿姊放出风声,愿意求娶的好儿郎不知凡几,说不得那些公卿家的郎君们都要上门,你真觉得初娆不会动心?”
这番话可真真是杀人诛心。
安荣虽自觉和初娆是两心相许,但两人的事终归没有放到明面,一日没成了亲就有一日的变故可生。此时按照华书所说,联想到初娆真嫁了旁人,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哎哎哎?不是,你别……别哭啊!我吓唬你的。”眼见安荣被自己气哭,华书瞪大双眼立时有些慌了神,“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初娆她素来心性坚定,肯定不会背弃你的,我马上修书,让阿姊不要给初娆说亲,这总行了吧?”
见安荣还在那不住地掉金豆子,华书只觉得自己冤死了,真真是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住口!”一声厉喝吓住了安荣,她拍了拍胸口急喘了两口气,“算了,我用不起你,我另外找师傅总行了吧!”
安荣一抬袖子抹了把脸,也不哭了,带着些哽咽解释道:“公主你也别怨我,我也确实不擅长教人,阿九刚来的时候,师傅让我带着,胳膊断了两次,腿断了一次,我要是伤着公主,可是万死难辞的。”
“再说了,公主不过是来军营受罚的,一时不足也事情有可原,谁也说不得什么,好好的学什么武啊,又累又不体面,不符合公主的身份,闹腾一场图什么呢?”
这话说完,华书却陷入了沉思。
她图什么呢?
她想要找回姊兄曹襄的尸骨,给阿姊凄苦的人生一点慰藉,可这事谁不能做?
她的鸾榷司,她的商队,甚至是雁守疆,她有太多的路子可以想办法寻回曹襄的尸骨。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想要的不是这样,或者说,不止是这样了。
她从前想要的是自由,想要她的百姓安居乐业。可是看了边郡,看了战场,她知道匈奴不灭,百姓便永远没有安乐可言。
她想要像曹襄、雁守疆等等无数战士一样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她和教养他长大、父兄一样的曹襄,有着相似的灵魂。
她不由地想起了阿姊出嫁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