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的官道上,一队车马缓缓前行。时值初夏,道旁杨柳依依,蝉鸣阵阵。为首的青布小轿里,施世纶正闭目养神。这位以清廉刚正闻名的巡漕使,此刻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敲击着轿厢内壁,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大人,前面就是扬州城了。"轿外传来黄天霸低沉的声音。
施公掀开轿帘一角,远处城墙巍峨,城门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他微微点头:"先不进城,去城南的驿馆歇脚。"
黄天霸面露疑惑:"大人,扬州知府不是已在城中备好接风宴?"
施公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急,先看看情况再说。"
就在三日前,施公接到密报,扬州城出现了一位"施巡漕",正在当地巡查漕运事务。这消息让施公大为惊讶——他本人尚在百里之外,怎会有人先他一步到了扬州?
驿馆简陋却整洁,施公换了一身普通商贾的装束,对黄天霸道:"你随我去城中走走,其余人留在此处。"
扬州城繁华似锦,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施公看似漫不经心地闲逛,实则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听说了吗?那位施青天昨日在漕运衙门大发雷霆,把几个贪墨的胥吏当场杖责!"茶摊上,两个商贩模样的男子正低声交谈。
"可不是,据说连知府大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被查出什么纰漏。"另一人附和道。
黄天霸听得眉头紧锁,正要上前质问,被施公一把拉住。施公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不过说来也怪,这位施大人行事与传闻不太一样。"商贩压低声音,"昨日我送货到衙门,亲眼看见施大人不会骑驴,上去了又摔下来,狼狈得很。"
施公眼中精光一闪。他素以骑驴代步闻名,民间甚至传有"施公骑驴图",怎会有人冒充他却连驴都不会骑?
正思索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一顶八抬大轿缓缓而来,前后簇拥着数十名衙役,声势浩大。
"是施大人出巡了!"路人纷纷避让。
施公眯起眼睛,透过轿帘缝隙,隐约可见轿中人身着官服,面容却看不真切。那轿子从他们面前经过时,施公注意到轿夫步伐凌乱,显是临时凑数,而非训练有素的官轿轿夫。
"有意思。"施公轻声道,"回驿馆。"
当夜,施公在灯下细细翻阅扬州官员名册,黄天霸侍立一旁。
"大人,这冒充者胆子也太大了!我们明日就去揭穿他!"黄天霸愤愤道。
施公摇头:"不急。此人能骗过扬州知府,必有几分本事。我们先弄清楚他的目的。"
次日清晨,施公派黄天霸去打探消息。晌午时分,黄天霸匆匆返回,面色古怪。
"大人,那假施公今日在漕运码头设宴,邀请扬州大小官员,说是要品尝金齑玉鲙。"
施公闻言,突然笑出声来:"好,好!天助我也!"
黄天霸不解:"大人为何发笑?"
施公解释道:"金齑玉鲙乃前朝名菜,制法早已失传。当今会做此菜的厨子,整个江南不超过三人。此人点名要这道菜,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备帖,我们也去赴宴。"
漕运码头的宴客厅装饰华丽,扬州知府以下数十名官员已列席等候。当施公以"江宁商人施文"的身份入场时,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这位是..."知府疑惑地问。
陪同施公前来的是一位与施公有旧的盐运使,他笑着介绍:"这是江宁来的施老板,专营丝绸生意,对金齑玉鲙颇有研究,下官特地请来共赏。"
知府点点头,不再多问。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假施公在众人簇拥下缓步而入。
施公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身着正三品官服,面容与自己竟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正气,多了几分油滑。他行走间刻意模仿官员的稳重,却因步伐过大而显得做作。
"诸位久等了。"假施公拱手道,声音刻意压低,模仿施公着名的沙哑嗓音。
众官员纷纷起身行礼。假施公目光扫过众人,在施公身上停留片刻,似有疑惑,但很快移开。
宴席开始,一道道精致菜肴陆续上桌。施公注意到假施公用餐时动作粗鲁,完全不懂官场宴饮礼仪,心中已有计较。
"听闻施大人点名要尝金齑玉鲙,下官特地请来扬州最好的厨子准备。"知府谄媚道。
假施公捋须微笑:"本官久闻此菜大名,今日定要一饱口福。"
少顷,侍者捧上一精致玉盘,盘中鱼肉薄如蝉翼,排列如花瓣,旁边配有一小碟金色蘸料。
假施公面露喜色,却不知如何下手。他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在看他,便轻咳一声:"此菜...嗯...需烤制后食用。"
满座哗然。施公心中暗笑,这"金齑玉鲙"乃是生鱼片蘸料而食,何来烤制之说?
知府面色尴尬:"大人,这金齑玉鲙是生食的..."
假施公脸色一变,强作镇定:"本官自然知晓,只是...近来脾胃不适,不宜生冷,故需烤制。"
施公此时起身,拱手道:"大人,小人斗胆,这金齑玉鲙若经火烤,不仅失了鲜味,鱼肉也会变柴,恐难以下咽。"
假施公脸色阴沉:"你是何人?也敢质疑本官?"
盐运使连忙介绍:"这位是江宁施老板,对饮食之道颇有研究。"
假施公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镇定:"既如此,本官便依常法食用。"
他笨拙地夹起一片鱼肉,蘸了蘸料送入口中,却因动作太大,将酱料溅到了官服上。众官员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尴尬。
施公见状,缓步上前:"大人,您这官服上的补子似乎绣错了。巡漕使应为孔雀补,您这怎么是云雁?"
满座哗然。假施公猛地站起,脸色煞白:"大胆!你敢污蔑朝廷命官?"
施公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本官施世纶,奉旨巡查漕运。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冒充本官?"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假施公面如死灰,突然转身欲逃,被黄天霸一个箭步拦住。
"拿下!"施公厉声喝道。
假施公被按倒在地,官帽脱落,露出本来面目——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面容与施公相似,却多了几分市侩气。
"说!你是何人?为何冒充本官?"施公质问道。
那人知道无法抵赖,垂头丧气道:"小人贾仁,本是江湖卖艺的,因长相与大人相似,便起了歹心..."
原来这贾仁是个走江湖的骗子,偶然得知施公将巡查扬州,便提前赶来冒充。他买通几个小吏,伪造了官服印信,本想捞一笔就走,没想到真施公来得这么快。
"你既冒充本官,为何连驴都不会骑?"施公忽然问道。
贾仁苦笑:"小人自幼怕高,从未骑过牲畜。那日被知府邀去郊游,硬着头皮上驴,结果..."
施公摇头叹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冒充朝廷命官,罪无可赦!"
贾仁被押下去后,扬州知府等人跪地请罪。施公冷冷道:"尔等身为朝廷命官,竟被一个骗子蒙蔽,该当何罪?"
知府汗如雨下:"下官该死!只是那厮与大人实在相像,又有印信为凭..."
施公厉声打断:"相貌可以相似,但为官之道岂能作假?此人用餐不知礼仪,言谈粗鄙,行走做作,尔等竟无一人生疑?"
众官员羞愧难当,连连叩首。
三日后,扬州城贴出告示,假巡漕使贾仁被判流放边疆。而真正的施公则开始了对扬州漕运的彻底清查,一连查出数起贪腐大案,震动江南。
结案那日,黄天霸忍不住问道:"大人,您当初为何一眼就看出那贾仁是假冒的?"
施公抚须微笑:"其一,真正清廉的官员不会如此招摇过市;其二,他不懂金齑玉鲙的吃法;其三..."他顿了顿,"最重要的一点,哪有巡漕使不会骑驴的?"
两人相视大笑。夕阳下,施公骑上他那头温顺的毛驴,朝着下一个需要他巡查的地方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