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相骨 作品

第82章 082 我要整死他

第82章 082 我要整死他

千里之外,广州一家充斥着汗味和廉价香水味的嘈杂旅馆里。}%优?=?品÷-小/£说`]网,£ ?du更;?±新,?最e快<

何山陷在广州那家廉价旅馆吱呀作响的藤椅里,劣质藤条粗糙的毛刺透过薄薄的的确良衬衫,扎得他后背发痒。刚结束一桩三洋收录机的交易,健牌香烟的烟雾在闷热潮湿的空气里懒洋洋地盘旋,劣质烟草的辛辣混着窗外飘进来的、巷子里隔夜馊水的酸腐气味,熏得人脑仁疼。汗水腻在皮肤上,黏糊糊的,像裹了一层不透气的油纸。

桌上摊着一份皱巴巴的《南方经济信息报》,油墨味刺鼻。他百无聊赖地扫过那些枯燥的宏观经济分析、某某厂引进新技术的套话,目光像钝刀子在纸面上拖过。就在他准备揉烂这废纸时,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豆腐块,标题像烧红的针尖,猛地刺进他眼底——“乡镇企业新出路!宁海‘芙蓉防盗裤’引发抢购潮,个体商户携现金蹲守厂门,芙蓉……防盗裤……范秋生?”

何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铁爪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擂鼓般撞击着胸腔。血液“嗡”地一声全涌上了头顶,耳膜里全是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他死死盯着“范秋生”那三个铅印的小字,字迹在眼前扭曲、放大,仿佛化成了范瘸子那张带着土气、此刻却写满得意的脸!咸鱼翻身?他范瘸子……居然没被踩进泥里?还搞出了名堂,翻了身?!一股混杂着惊愕、暴怒和无法置信的邪火,“腾”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他双目赤红。

“砰——哗啦!”

一声刺耳的爆裂脆响!那只印着“海川大酒店”烫金字的厚胎白瓷茶杯,被他五指如钩,狠狠攥紧、掼向地面!滚烫的褐色茶汤和锋利的碎瓷片四散飞溅,有几片深深扎进他攥杯的掌心,鲜血混着茶水,沿着他抽搐的手指蜿蜒流下,滴滴答答落在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灼痛钻心,他却浑然未觉,胸口剧烈起伏,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w′o,d!e*s¨h^u-c′h¢e.n`g?._c?o?m′

眼前全是儿子洋洋腰间那口倒扣的白色石膏“棺材”!是杨翠花撕心裂肺的哭嚎!是看守所铁窗冰冷的锈腥!是范秋生那副看似老实、实则阴险的嘴脸!告密害我!害我儿子!你范瘸子凭什么能翻身?!凭什么能风风光光?!

“范瘸子……范瘸子!”何山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带着血腥气。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吱呀作响的藤椅。顾不上掌心的刺痛和鲜血淋漓,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急于撕碎猎物的野兽,在狭小逼仄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沉重的脚步踩得地板呻吟。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意!绝不能让他在洋洋还瘫在床上、自己却背负着“投机倒把”污名的时候,活得风生水起!一个阴狠的念头在翻腾的毒火中迅速成型,冰冷而清晰。他需要更大的力量,更狠的手段,一击致命,让范瘸子永世不得翻身!

他冲到床头柜前,一把抓起那个笨重的黑色转盘电话机,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和血迹而打滑。他粗暴地拨动转盘,每一个数字都拨得咬牙切齿,仿佛在碾碎范秋生的骨头。电话接通,传来总机接线员程式化的询问。

“接……北京!加密专线!”何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戾气,“代号‘竹叶青’!快!”

听筒里是漫长的电流嗡鸣和转接的咔哒声,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何山焦躁地用染血的手背蹭掉额头上滚烫的汗珠,血污在皮肤上抹开一道狼狈的痕迹。终于,一个慵懒而略带沙哑的女声,透过遥远的电波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丝被扰清梦的不耐:

“山子?深更半夜,火烧房子了?”

“小姨!”何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微微变形,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狠狠挤出,裹挟着滔天的恨意,“范瘸子!那瘸子……他翻天了!在宁海搞了什么鬼‘防盗裤’,报纸都登了!抢购!现金堆成山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咸|鱼§看1{书%&网? ¥%无?=#错-`内±&容°何山能想象出小姨刘慈秀此刻的神态——一定是在她那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豪华套房里,倚着丝绒靠枕,涂着蔻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腕间那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眼底闪过冰冷的算计。

“哦?”刘慈秀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慵懒,尾音微微上挑,像淬了毒的蛇信,“一个瘸子,倒挺能折腾。你想怎么样?弄点小麻烦,让他关门大吉?”语气轻描淡写,仿佛碾死一只蚂蚁。

“关门?”何山猛地提高音量,唾沫星子喷在话筒上,“太便宜他了!我要他死!身败名裂!倾家荡产!我要他蹲大牢!比我在里面蹲得更久、更惨!”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小姨,帮我!再帮我一次!弄批进口车!要快!要大! 我们倒出去,狠狠赚他一笔!赚到的钱,我要全砸下去,砸死他范瘸子!我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泣血的怨毒,在狭小的旅馆房间里回荡,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宁海县,小新马路8号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此刻成了抵御外面汹涌世界的最后一道脆弱屏障。门板被外面焦灼等待的人群拍得山响,沉闷的“砰砰”声不绝于耳,门轴不堪重负地呻吟着,门缝里塞满了各种皱巴巴的名片和写着订货数量、联系方式的纸条。

“老板!开门啊!再加五十条!现金!现钱!”

“范厂长!我是市百货的老王!先收我的定金!”

“别挤别挤!踩我脚了!妈的……”

门外的喧嚣、嘶吼、推搡,汇成一股滚烫而躁动的洪流,猛烈冲击着小小的院落。钞票的油墨味、汗酸味、尘土味,顽强地透过门板的缝隙钻进来,与院内重新轰鸣的机器声、鼎沸的人声搅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充满生机的热浪。

院内早已是翻天覆地的战场。四台蒙尘的蝴蝶牌缝纫机被彻底唤醒,爆发出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哒哒哒哒”声!那声音不再是绝望的呜咽,而是充满力量的咆哮,像一头沉眠的钢铁巨兽彻底苏醒,宣告着芙蓉厂的浴火重生。机针上下翻飞,牵引着藏青、深灰、铁锈红的混纺毛料,如流水般在台面上奔涌。

王继勇光着膀子,露出精壮的腱子肉,汗珠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沟壑往下淌。他负责裁片,巨大的裁衣剪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利落地划过厚重的布料,发出“嚓嚓”的脆响。张嘉丽和另外两个新招来的女工埋头在缝纫机前,手指翻飞如蝶,专注地将裁好的布片缝合、锁边。空气里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气息、缝纫机油的微腥和浓烈的人体汗味。

罗红柳成了临时的“调度中心”。她抱着小丫丫,站在天井中央,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上,嗓子已经喊得有些沙哑:“继勇!深灰的裤腰裁片好了没?张姐那边等着上腰呢!……新来的小赵,你锁完那批裤脚赶紧去帮何厂长登记!……后面排队的!别急!都有!先登记交定金!”她怀里的小丫丫被这从未有过的喧闹和母亲的高声指挥惊得哇哇大哭,哭声融入这沸腾的声浪里。

何伟军被围在院子角落那张唯一的八仙桌旁。桌上堆满了成捆成沓的钞票,十元的“大团结”为主,间杂着一些五元、两元甚至毛票。她左手压着一本厚厚的、边缘已卷起的收款收据簿,右手握笔飞快地写着,手腕因为长时间悬空而微微发抖,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一个穿着时髦皮夹克、梳着大背头的年轻倒爷半个身子几乎趴在桌上,唾沫横飞地催促:“何厂长!何厂长!我的三十条!定金一百五!收据!快开收据啊!后面催命呢!”

“一个一个来!排队!别挤!”何伟军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和掩饰不住的疲惫,笔下却丝毫不敢停。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陀螺,四面八方都是抽打的鞭子。厂长?这个被范秋生硬塞过来的名头,此刻重如千钧。

范秋生站在西厢房门口,背靠着冰凉的门框。他手里也捏着一叠刚收上来的定金,厚厚一沓“大团结”被体温捂得温热,沉甸甸地坠手。他看着眼前这片久违的、近乎疯狂的繁忙景象:轰鸣的机器,飞梭的针线,堆积的布料,挥汗如雨的工人,焦灼排队的客商,还有桌上、地上、罗红柳脚边那个装钱的纸箱里越堆越高的钞票……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暖流包裹着他,连日来的疲惫、屈辱、绝望被彻底冲刷干净。

成了!真的成了!中央文件的东风,小何师傅的灵光一闪,全厂咬牙的坚持……这咸鱼,终究是翻过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条微跛的腿,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上海滩冬夜的刺骨冰冷和弄堂深处的绝望。此刻,掌心下是布料的挺括质感,鼻端是钞票的油墨香,耳边是生机勃勃的轰鸣——这是实实在在的翻身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汗味、机油味和钞票味的热空气吸进肺里,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充满力量的气息。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无比舒展的笑容,刚想抬脚去帮忙清点一下越堆越高的现金。

“哐当——!”

一声突兀的巨响,猛地撕裂了院内的喧嚣!

不是拍门声,也不是机器轰鸣,而是金属猛烈撞击的爆裂声!紧接着,是两道刺眼的白光,如同探照灯般,蛮横地穿过院门的缝隙,笔直地打在范秋生骤然僵住的脸上!光柱里,细小的尘埃疯狂飞舞。

院内鼎沸的人声、轰鸣的机器声,像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掐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愕地、齐刷刷地扭头望向院门。

沉重的、带着马达低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一个冰冷、傲慢、又带着一丝刻意拖长的腔调,透过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范——秋——生?开门。何老板找你——谈笔‘大生意’。”

何老板?何山?!

范秋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唰”地一下窜遍全身,比上海滩弄堂深处的冬夜更加刺骨。他攥着那沓温热钞票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刚刚翻身的暖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沉甸甸的、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院门外,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伏尔加轿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停在破败的巷口。两道雪亮的车灯,像巨兽冷酷的瞳孔,穿透薄暮,死死锁住小新马路8号那扇在喧嚣与轰鸣中颤抖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