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懋疑惑答道:“本该三人当值,不知为何会有四具尸体!”
井源眉头紧蹙,指尖叩击腰间剑柄。.零`点-看′书/ ·已?发?布*最^新~章\节*
“速令仵作验尸,查清这四人来历。”
他忽然抬眼望向前方冒烟的废墟。
“速速着人将兵备道以及所有仓场、档房的账册,一筐一篓都押去总兵署,不得有任何遗漏!”
“末将遵命!”
“且慢!”
申祐甩着满手炭黑踉跄跑来:“井帅留步!”
井源转身,见他发冠歪坠,袍角沾灰,挑眉道:“申大人这是……”
“须得留人看守现场!”
申祐弯腰按住膝盖,盯着满地焦土道:“火虽灭了,可这废墟里……”
他忽然直起腰,指尖点向仍在渗烟的墙缝,“指不定埋着比尸首更要紧的东西。”
郭懋望着焦黑的断墙,面露困惑。
“只剩些砖石木炭……”
“砖石会说话,木炭里藏字。”
看着二人不可置信的表情,申祐抖开舆图的铜扣,指尖划过图上三个红点。
“户部档房起火时刮南风,按火势该向北卷,可本该首当其冲的常平仓只烧了西三廒,反倒是东西两侧的大仓盖、小仓盖被烧成灰烬。,k-a′k.a-x`s.w^.!c+o.m,”
井源盯着图上“大仓盖”的标记,猛地抬头盯着申祐震惊地说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空仓才烧得快!火借风势把这两座‘粮山’烧得干干净净,却独独在常平仓前收了爪子。”
他望向井源骤然冷下来的脸色。
“这些人想把亏空的窟窿,一把火烧成灰烬。”
井源微微点头道:“申大人所言虽合情合理,却无实证,如何叫人信服?”
“就凭这把火……”
他踢开脚边炭块,露出底下几粒焦黑的谷壳。
“烧得太‘干净’了。”
郭懋俯身细瞧,那谷壳边缘在火光下,竟泛着异常的光泽,分明是被火油浸透过的痕迹:“这是……”
“大仓盖若真储满粮食,火势该是闷燃冒烟,断不会烧的连地基都化了。”
申祐蹲身扒开废墟,露出半块被压碎的陶片,内壁凝着暗褐色油膏。
“唯有空仓泼了火油,才能烧得如此迅猛。”
他忽然指向常平仓方向。
“可西三廒的火却不一样!”
顺着他目光望去,西三廒残墙下堆着几个焦黑的粮囤,虽已碳化,却仍保持着圆锥状轮廓。
申祐拈起一粒碾碎:“真粮遇火,外壳会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的米心——就像这样。¢1¢5!8?t+x`t*.-c?o¢m¨”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半粒白垩色的碎米。
“而假粮……”
指尖敲了敲焦囤,发出空洞的“咚咚”声。
“不过是秸秆填充,外头堆了层粮壳。”
郭懋蹙眉道:“你是说……只有常平仓堆了真粮,其余都是充数的草囤?”
申祐用舆图卷起陶片。
“放火者急于烧掉空仓,以为一把火就能掩盖亏空,却忘了……”
他望向漫天星斗,声音冷如霜刃。
“真粮烧后留壳,假粮烧后留灰,这满地的证据,可比账册上的墨字更难糊弄。”
“这些蛀虫真该千刀万剐!”
井源脸色阴寒,牙缝中挤出冰冷的声音。
“官仓既留了证据,郭将军且派人守住现场。”
申祐唇角微扬,将舆图收进袖中。
“凡靠近者皆需留意,莫叫人坏了证物。”
话音未落,他已抬脚向南而行。
“再去户部档房走一遭,瞧瞧还能刨出什么东西。”
井源望着他肆意洒脱的背影,向郭懋微微颔首,二人旋即跟上。
户部档房只剩焦土废墟,扭曲的梁柱如焦黑枯骨,倾覆的砖瓦堆腾起缕缕青烟。几具焦尸横陈其间,被残木瓦砾死死压住。
刚扑灭余火的士卒们合力抬起梁柱,正要搬动尸体,忽听一声厉喝破空而来:“勿要挪动!”
申祐疾步冲至火场中央。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现场,继而俯下身来,在灰烬里细细翻拨。
井源望着满地狼藉的焦土,眼底掠过痛惜,径直走到焦尸旁。
四具僵直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碳化皮肤龟裂如网,暗红的体液从缝隙渗出,在焦土上凝成紫黑色血痂。
“为何是四具?”
申祐不知何时立在二人身侧,目光紧锁着几具尸体。
井源蹙眉摇头,指尖摩挲着下颌沉思:“四人皆在火前遭灭口,可档房当值明明只有三人……”
他话音未落,目光忽然被一具尸体攥紧的拳头勾住,其余尸体手指皆烧得蜷曲残缺,唯有这具掌心紧拢如拳。
井源立刻躬下身来,佩刀轻轻撬动指节,焦脆的皮肤簌簌剥落。
突然,一颗乌黑的纽扣滚落在地。
他瞳孔猛地一缩,捡起那枚纽扣,擦拭掉表面焦灰的刹那,精美的纹路在火光下陡然乍现——竟是枚雕刻着飞鱼纹的铜质纽扣。
“锦衣卫?”
三人异口同声的低呼里,脊背瞬间爬上一层凉意。
井源收起纽扣,目光如刀扫过二人,低声道:“今日所见,断不可轻易让外人知道。”
两人忙不迭颔首时,心中却翻起惊天巨浪。
杀人灭口的现场,出现锦衣卫的制式配饰,无论那具尸体是否属于厂卫,都意味着宣府的水远比想象中更深。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万一这人,是皇帝也不能动的,该如何收场?
井源虽是皇亲国戚,也一时头大不已。
只觉得,此刻指尖沾着的不是火场余烬,而是随时可能引火上身的炸药。
“井帅,先行回府吧,此事需从长计议。”
申祐望着井源眼底翻涌的暗潮,喉间泛起涩意。
原以为宣府案只是桩贪墨官司,趁机参倒几个蛀虫,便能在仕途上崭露头角,却不想如今踩进的竟是直通紫禁城的阴诡暗流。
若对手是朝中大员,哪怕是位列三公的权臣,他亦能凭着“风闻奏事”的特权死磕到。可线索指向皇宫大内,他区区七品言官的弹劾笔,便如蝼蚁撼树般可笑。
“我守着辕门,替你们看好退路。”
张辅的话突然在耳畔炸开,他怕是早已勘破迷局,有意避开这个噬人的漩涡。
在这皇权与阴诡的夹缝里,功勋老臣尚且左右逢源,他这等小角色想要参与其中,只能以命相搏,在血污里舔出条带血的缝隙罢了。
“走!”
井源的声音冰冷而简洁。
两人并辔缓行,一路无言,昏黄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