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成 作品

庄主

庄主

“这么快?”沈凌当即呆了一下,愕然问:“不是说……要三日才回么?这才过了一日,怎么就……”

昨日她才收到信,阴雨连绵,段风辞赶路还要三日左右才能到,今日却已将到城外,委实让她猝不及防。

“这雨下得恼人,主子兴许是不想断断续续地行路了,而且……”双全咧着嘴笑开,揶揄道:“姑娘还在这,主子定是念着呐。”

沈凌失了语,心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双全这不加掩饰的调侃了。

这些时日虽一直忙着,她却也总忙里偷闲地惦念着段风辞。她当然相信他能解决北边流民暴动,却还是不免为之担心。

也许心有牵挂便是如此。

昨日收到信,她虽喜却总没什么真实感,那份喜意像是始终没落在实处,飘飘忽忽的让人抓不住,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感觉。

现下知道人真的回来了,却突然又变了种心情。像是什么东西挠在心上,闹得人心中痒痒的,似是紧张又似是茫然。

那份紧张的来由沈凌能找到答案——年前在明德门接沈毅和江舒兰时,她心底也是这般,或许称之为近乡情怯更为合适。

可那份茫然却是不知因何而来,她分明该高兴才对。

“嗯,知道了。”沈凌还没回过神,忘记了给个去还是不去的答案,只顺着人胡乱点头,一点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双全被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弄得满头雾水,犹疑不定看着她,须臾又瞄了眼空青,极力跟人使着眼神。

空青接收到这眼神闷咳了一声,伸手拉了拉沈凌衣袖,“小姐,现在回去吗?”

“回,回去。”沈凌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还没答双全的话,道:“去北城门。”

老婆在一旁听了全程,笑眯眯问道:“姑娘,回来的就是你定下来那位吧?”

“阿婆。”沈凌无奈唤着。

“老婆子虽然年岁大了,但这人还是看不错的,人常说小别胜新婚,你这是高兴傻了吧。”老婆转过身子倚靠在柱子边,“快去吧,这雨还下着,可别误了时辰,叫人等着了。”

“阿婆。”沈凌心底叹了口气,“我派人送阿婆离开,路上慢着些,午后大夫便去,阿婆可记着别错过了。”

“哎,好,阿婆等着。”

沈凌唤了人来,这才转身离去。

步至城中一粥棚处,却见今次不似往日,竟无人放粥。沈凌又向前迈了两步,才在一边的酒馆内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寻常热闹非凡的酒馆,今日依然宾客满至,只是这其中的宾客却有些不同,无人用酒,却是人人手中捧着碗粥。

沈凌心下生疑,步入酒馆随意喊了一人,问:“这位大哥,你们这是?”

“沈姑娘。”男子认出了沈凌,忙将粥放下起身行礼,被双全拦住才作罢,他答道:“这不下了雨,慕容庄主说雨天湿冷,怕我们身上不痛快,再生点灾病什么,便包了馆子,放粥之余留我们避雨,真真是大好人呐。”

“慕容庄主?”沈凌一愣,还未向里走看看情况,便见那厢两人掀帘从门后走出。

“庄主仁义,如此在下也不多留,这便回去复命了。”

庞沁抱拳对人,摇着头朝外走,擡目正正对上沈凌几人的视线,她一愣,几步上前道:“大人,您不是去了城东么?”

“刚从那边回来,路过此地进来看看。”

庞沁了然点头,又道:“属下办事不力,庄主还是什么都不收。”

“嗯,无妨。”沈凌轻应了声,转目望向同庞沁一起出来那位。

这人单看这张脸约莫四十来岁,只是两鬓皆已斑白,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衣袍,身形也不似寻常富商富态,单只看外表,绝对看不出这是此地鼎鼎有名的大富商。

对侧之人亦是不声不响打量着她,视线虽停了片刻,却不带一丝刺人之意,只是莫名让人觉得那眼神有些奇怪。

“想必这位便是慕容庄主了?”沈凌先行开口。

“不错,在下慕容云,沈姑娘,幸会。”慕容云抱手道。

沈凌回之以礼:“此次明州之事有赖庄主相助,官府几次上门庄主却一钱不收,如此大仁大义,沈凌佩服至极。”

“沈姑娘不远千里来到明州,城内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某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何足挂齿,姑娘谬赞了。”

“庄主自谦,沈凌替官府、替明州百姓谢您善举。”沈凌客气着回道,又对人拱手行了一礼,“庄主既不在乎这小钱小两的,凌便不再多此一举了,若今后庄主有何事需人相助,凌定尽力相帮。”

慕容云撚着衣袖,正要再说什么,那厢忽地一士兵跑了进来。

士兵一脸着急,一路似乎也没顾得上避雨,身上已然湿透。他进了门环顾一周,看到沈凌等人才有了主心骨,禀道:“大人,城南有人生了疹子!”

馆中先是一阵沉默,似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一声碎裂的声音响起,随即喝着粥的人也顾不上手里的粥了,个个乱了套,屋内顿时嘈杂了起来。

沈凌心里揪了一下,旋即拿起临近的桌子上扣着的杯子猛摔在地上,“都安静些!”

“多少人,具体在何处,是什么疹子,说清楚。”

“方才大家伙在城南放粥,队列中忽然有人倒在了地上,我们上前看才发现他颈上、手上都生出了红疹,身体也烫着。之后,之后我们看了排在队中的人,目前看到的,约莫……”士兵嗓子发紧,忍不住吞咽了一下,“约莫二十一人……”

“是什么还不知,判司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未免误事,判司让小的赶紧来禀告大人,这……这要如何?”

沈凌缓了口气,吩咐道:“庞沁,将城南隔开不许旁人靠近,带人挨家挨户去查,务必尽快,无病无灾的全部迁到北边去,留几位大夫在城北以备不时之需,余下有意愿者尽数留在城南。”

“双全,即刻封城,任何人不得出入。”她顿了一顿,想到那方才还说将到城门的人,又道:“你亲自去城北,没查明白前,别让他进城。”

半月不见,如今看来还是这见面之日还是要拖下去了。

双全握紧拳头,转身便要走,庞沁亦是跟着报信的士兵就要离开。

“慢着!”沈凌叫住人,视线紧紧盯着方才不经意扫过之地,沉声问道:“庞沁,你腕上是不是起了红?”

庞沁一怔,迟疑看向自己手腕处,果然见露出来的地方已然有些泛红。她沉了心,将袖子往上翻了一道,就见本来白净的臂上多出了零星红点散乱分布。

庞沁呆了片刻,随后猛地向后连退几步远离沈凌。

这些时日大多都是庞沁在城南各地跑,如今城南出了事,庞沁的确最遭难。

沈凌抓紧了手,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空青,你去安排。”

“庞沁,接下来的事你不用再管了,你跟他们一起去城南。”她目光沉沉地看着庞沁,一字一句道:“我等你回来。”

庞沁心底的慌乱顿时减轻了些许,她提起笑容缓缓道:“是。”

待几人各自离开后,沈凌转向馆内众人,扬声道:“未免事态扩散,也未免染上什么不该染的,还请各位先在此等候,大夫来之前都不要出门。若诸位无事,我自会着人送你们离开。”

“慕容庄主,此处的人有劳您先留住,别让他们到处走动,随后我便派人来。”

“在下明白。”

慕容云定了定心,着人将酒馆内围起,随后转身唤道:“素华!”

本欲动身离开的沈凌步子一滞,愕然回身看着慕容云。

慕容云像是还未察觉,对着从屋后走出的妇人安排道:“你快去钱庄上,从今日起闭门,也别让人随处走动了。”

“好。”妇人眉间紧皱,看他神色有异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了?”

“城南有人生了疹子,现下还不知是什么,怕是要出事,先准备着。”

妇人一顿,随即转身便走。

沈凌还愣在原地,迟疑问道:“你……庄主,那位……”

慕容云面带犹疑——倒是奇怪,这沈姑娘方才还急着朝外赶,怎么现在还有工夫留在这问他不痛不痒的。

“那位是内子,沈姑娘,你这是?”

“若我适才所听不错,夫人名唤素华?”

慕容云一顿,犹豫道:“是,内子名唤宁素华。”

沈凌此时此刻想起方才慕容云那奇怪的眼神,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宁素华,宁素华。

宁记钱庄的宁,原是宁素华的宁,亦是傅南宁的宁。

她情知此时不是问话的时候,未再委婉直白问道:“你可知道玄云这个名字?”

此言一出,怔住的人变成了慕容云,他嘴唇些微动了动,却一字未言。

看到这副模样,沈凌心里更是确定了大半,只是她还念着城南,不便在此多留。

“玄云,你知道我姓沈,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沈。我为一些旧事而来,如今事态紧急,有什么容后再说,待城中之事了结,我会再登门拜访。”

左右找到了人,这人便不会再跑掉,她想明白这些,匆忙只低声道了一句便转身踏入雨幕。

留在原地的慕容云呆立了半刻,眼神散乱盯着门外,最终被身旁的小厮惊醒。

他苦笑一声,摇头叹道:“二十三年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