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成 作品

逃婚

逃婚

明王府,忧心忡忡的徐青兰在正厅中走前走后,不多时又唤来一人:“到哪了?”

“半个时辰前刚到城门口,王妃您别急,马上,马上就该回来了。”侍女扶着人坐回位子上,自己又快步走了出去,抓着个小厮就吩咐道:“快去看看张叔回来没,这都半个时辰了,不过接个人,怎么就这么麻烦?”

“哎!姑娘别急,小的这就去。”

小厮跌跌撞撞跑了几步,才出门就差点撞上人,小厮连连后退,看清楚人后也顾不得先赔个不是,转身便冲里面喊着:“王妃,张叔回来了!”

徐青兰猛然站起身,手中帕子揪紧了掩在袖摆下,又缓了两口气,才被侍女扶着迎了出去。

看到面容熟悉却也有了些许变化的人,徐青兰还是恍惚了一下。回过神后,她攥紧了手心,凭着短暂的刺痛感勉强维持住镇静,放缓和了声音道:“妾身拜见太子殿下。”

陈淮见状大步上前扶住人,“嫂嫂何须多礼,嫂嫂是长,是孤该拜见嫂嫂才对。”

徐青兰用力挣了挣,却又顾忌着周围人不敢太大动作,还是没能挣开。许是陈淮察觉了她的退避之意,也不愿与她多纠缠,才松了手,徐青竹立时后退了一步。

“殿下擡举,殿下身份尊贵,妾身一介妇人,岂敢忝居殿下之长。”

陈淮也不理会她这态度,扯开了话题又道:“不知允意如何了?”

“劳殿下关心,允意年纪尚小,闹心事妾身也不敢与他说太多,现下正在院中睡着。”

像是不欲与他多谈,徐青兰兀自将目光移开,落在陈淮身后的沈凌和段风辞身上,“这两位可是平南王世子和沈修仪?”

“下官见过王妃。”

“二位皆是出身名门,又受陛下信任得蒙今上垂恩,有二位前来,妾身这心里也算有点着落。”徐青兰露出抹浅笑,却又很快收回,她绕开陈淮走了两步,“信使前些天就加紧去了万都,相信殿下还有二位都已知晓,眼下南边十七县的事还未解决,城外挤着灾民无处安置不说,北边又生叛乱,王爷……王爷却至今仍下落不明,妾身实在……”

“王妃莫急,下官定会竭尽全力找回王爷。只是不知,王爷失踪时到底是何情况,可有人随侍在侧,这些天有没有什么人送过信来?”

徐青兰摇着头哽咽了一声,忧愁道:“那日晨起,王爷带人去北部镇压流民,谁料刚出城就遇上了暴动,乌泱泱的人拥挤着想进城,混乱之间,王爷就此便没了踪迹,跟着王爷的人也都没回来。”

“这些时日,妾身派人跑上跑下,除去几个势大的山寨妾身不敢轻易招惹,济安城外几乎跑遍了,却都没个踪影,王爷他们就像……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若说山匪趁乱劫人,可他们一路南下,也未曾在途经的哪个山寨中见过可能是明王的人,可若不是临时起意趁乱劫人,以如今明州这情况,又有谁会了解明王的行迹、专门等在济安北劫人呢?

如今这样劫了人却一点动静都没,也不像是要借着明王换什么条件。

倒像是……只冲着明王一个人寻私仇。

“王妃可知道,到明州后,王爷可曾和什么人有冲突?”

徐青兰怔了一怔,默然摇了摇头。

段风辞眉间轻挑看着徐青兰,却也没再多问。

“不知王妃府上可有画师,将王爷面容绘下或可更方便些。”看徐青兰面色愈发不好,沈凌叹了口气,出声道:“找人不是一时之事,王妃忧心王爷,却也要顾及自己保重身体,切莫忧思过度才是。”

“是,大人说的是。”

“几位远道而来,想必也需要先休整一番,妾身便不多耽误诸位,画像我随后便派人送去几位大人那。”徐青兰止了抽噎,唤着管事张叔安排道:“张叔,快带几位大人先去客房休息。”

陈淮适时插口:“孤尚且不累,其他的先放着,嫂嫂不若带着孤去看看允意吧。”

徐青兰似乎僵了一下,干笑着回道:“允意不近生人,见了怕是会冒犯殿下。”

“无妨,允意是皇兄长子,也是孤的后辈,谈何冒犯?皇兄走时允意尚在襁褓,孤这些年也时常挂念着,却总不得见,如今才算得了机会,孤自该去看看他。”

见推脱不得,徐青兰终是捏了把手应下。

“那……殿下随我来吧。”

-

西院客房,段风辞来时沈凌正在案前翻着书看,段风辞也没出声,倚在门边看了片刻。

“站在那做什么?”低着头的沈凌忽然出声。

“看你啊。”段风辞向里走了几步,“看什么呢?”

“明州的州志,汇兴江这么多年水患不断,我想总不会一直没有相关记载吧?”沈凌抽出一张图,点在上方一处,“你看这里,沿着祁川县过去便是古江下游,再往西南是卫江,三江本可能会于一处,中心的几县却恰巧地高绕开了三江口。汇兴江被拦截自明州东流入海,古江和卫江灾患偏少,也是因为卫州北部地高,哪日真到了明州这种情况,也不免要出事。”

“之前的汇兴江大坝在这个位置,听赵伯父说,这水坝是为堵住汇兴江口、避免南部十七县受灾而建,倒也维持了几年,只是……看这图,我觉得还是不妥。”

段风辞起了兴趣:“那你的意思是?”

“如若迁出中间这几县人,从中贯通,引汇兴江分流入此,不是更好些吗?”话说着,沈凌又拿出笔在图上勾了一道,“将此处打通,放弃中间几县,设闸门通流,那原来的水坝便不必再修,待到来年水患之时,直接开闸泄洪便是。哪日出了旱灾,照样可以开闸引水倒灌农田,一举两得。”

“只是这里的情况尚不知晓,大坝如何我也不清楚,这些只是纸上谈兵,真正该如何做还是要去看过才行。而且,河道上的事我到底也不算专精,还是要等水部的人。”

她虽自觉此法行得通,却需得承认未去亲眼看过之前,再多的想法也不过是她的浅薄之见。

事关万千百姓,断不可轻易决定。

“弃坝改修,还要迁民打通山道,很是大胆。”段风辞轻笑,“不过我觉得这法子不是不可行。”

“只是无论修坝还是改道,都是劳民伤财之举,如今明州这情况,连生计都安稳不了,大把大把的灾民,可找不出那么多人给官府办事。”

沈凌泄了口气,这事她如何不知?

她将手中的书放在了一边,“这先放一放,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平定北边的暴动和南部的灾民安置之事,你这是准备去了?”

“嗯,你在这也小心些,我看明王妃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总觉得不太对。我把双全留下,到时让他和庞沁一起带着人去,等我解决北边之后便回来找你们。”

按照他们之前的决定,是段风辞先去北边顺道找明王,陈淮和沈凌留在济安安置难民。

只是他还是不放心,又不能影响正事,便想着留下双全。

想到马上便要分别,虽也离得不远,可段风辞还是平白冒出了些离愁别绪,心里堵着,两手紧抓着人不松,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好好吃药,脏活累活什么的让太子去,左右也是他自己求着要来的。我知道你心系百姓,但也注意着别太劳累。”

沈凌无奈说:“这里都是些逃难过来的灾民,没什么事的,我又不是瓷瓶一碰就碎。”

段风辞却不管:“那也得听我的,别忘了来之前你答应过我。”

“好,知道了,赶紧去吧。”沈凌站起身推着人离开,“早去些时候也能早些回来,再等下我们也该去城外看看情况了。”

说是先在此休整,可事情一日不了,谁又真的坐得住呢?

段风辞撇了撇嘴转过身,低头在人唇上碰了一下,“等我回来。”

“咳,咳咳!”

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段风辞一怔,直起身转头看去,就见江忱不知何时靠在了门边。

门边,江忱打量着两人,忽而又转开眼神,语气中满含嫌弃之意:“光天化日的在这做什么呢?腻腻歪歪的,一会儿教坏小姑娘了。”

小姑娘?

段风辞目露疑惑,偏头再看,才看到跟在江忱身后探头探脑的郭衡。

他也一点不臊,十分坦然地走到近前,擡肘便搭在人肩上,还腾出工夫先跟郭衡打了个招呼,随后才道:“大表兄,我这马上就要走了,照顾好你表妹,不然等我回来可是要找你说道说道的。”

江忱满脸黑线,面无表情将他手从自己肩上打下,“要走赶紧走,我表妹我自然会看顾好,关你什么事?还有,谁是你大表兄,胡乱认什么亲戚?起开!”

“我都低头认你当兄长了,还不承认呐?”段风辞摊了摊手,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说:“不承认也没用,沈伯父可都没意见,大表兄,接受这个事实吧,你又不吃亏。”

话罢,没等江忱赶人,他便挥着手跑开,临走还又道了句:“阿凌,走了!”

江忱很是苦恼地摇了摇头,带着郭衡走入门中。

“这死东西,一天到晚也没个正经,西南几州来回跑,多得是红颜知己,天下这么多好男儿,你怎么就看上他了?”江忱问。

沈凌轻笑:“表兄和他相熟多年,他是什么人表兄应当很清楚,又何必说这些虚的来唬我呢?”

江忱自幼便在平州,看二人这样子,也是常有来往,若是段风辞真如江忱所言,怕是江忱早就不是这个态度坐在这了。

不外乎就是江忱一时不愿意接受,挤对人罢了。

“谁说我跟他熟了,也不过是他有事没事便来平州拜访阿翁,和我有什么关系?”江忱不情愿说着。

平州虽在西南,离平南关也没那么远,但中间总还是隔了个复州,段风辞每每都说什么“顺路”,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路可顺的。

不过江忱也不是不领情的人,到底还是和人关系不错,如今他自己也知道,是自己嘴硬不肯认罢了。

顺路顺路,顺着顺着就拐走了自家小表妹,还真是……

等等——

江忱忽地反应过来,僵着又问:“安儿,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他?”

“嗯?”沈凌一愣,没明白江忱这突兀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如实答着:“应该是,但表兄也知道,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看江忱脸色一时间变了好几次,沈凌不由得疑惑:“表兄,你问这个是……”

江忱沉着脸冷哼了一声:“我说呢怎么堂堂平南王世子,和江家也从没什么往来,偏偏那几年时常往平州跑,原来早就……早就……我早该想到他没安好心。”

沈凌后知后觉明白了江忱之意,只是她是当事人,站哪边似乎都不对,也没敢就此多说什么。

“咳,”沈凌闷咳了一声,“那个表兄,郭衡还在这,说说你们的事吧,你们如何在这,还被困在了三江寨中?”

作为一家子挂怀的心肝宝贝,江忱对着她却是没什么脾气,明知道她是在扯开话题,还是松了一口气解释道:“之前阿衡不是说想再多留些时候么,本是好好的,谁知道那郭明府发什么疯,找上了门说是给阿衡订好了婚期,要她即刻回去成婚。”

“从前他还看在阿翁的面子上不敢多做什么,这次却真真下定了决心,说什么都不行,非要接阿衡回去不可。阿翁也没理由留人,但阿衡不想回去,一时没办法,我便带着阿衡出来了,算是游学,先避一避,等过些时间再回去。”

江家如今在朝中无人,却也不是一个地方县令惹得起的,只是这是郭家家事,本不该他们管,他们也没法子说什么做什么。倒不如先让郭衡出来避一阵,等躲过婚期再回去也不迟。

“明州这边地大繁华,我便想带着阿衡来转转,谁曾想刚到这就开始下暴雨,南边淹了个遍。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我就想还是先离开。”

“我自己倒也罢了,阿衡还小,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就真对不起阿翁和郭明府了。”江忱低叹一声,擡手抚在始终默不作声郭衡头顶,“偏偏就那日,我带着阿衡刚出城,就被三江寨那伙人趁乱劫走了。这不是正打算带着人跑出来,谁成想就遇到了你们。”

“原是逃婚逃出来的,也是不容易。”沈凌无奈摇着头,“明州之事还没个数,表兄之后可要带着她离开?”

“若是我逃出去了自然是该离开的,只是现在……”江忱没好气道:“某人不是给我安排了任务么,我走得开吗?”

实际上沈凌身边跟着空青庞沁,也不需要他多做什么,若他想走还是走得了的,不过他赶巧遇到了人,倒是没那个打算急着走了。

“而且,我左思右想,阿衡跟着我也学不到什么,不若等这次事情了了,让她跟着你们回去,随便给她个什么职务,也好堵住郭明府的嘴。他虽不知道为何突然敢找上江家,但京城大户,他还是要顾忌点的。”

沈凌应声点头:“此事好办,我随便找个由头留她在身边就是,只是郭衡,你愿意吗?”

他们在这说了这么多,郭衡自己如何想她却不知。

若要郭衡跟着她,便是要和郭明府那边说明白,这几乎是和自己亲生父亲对着干。郭衡年纪尚小,他们不能这样武断。

一直没说话的郭衡眼神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听她问这话,郭衡蓦地低了头,默了片刻后像是鼓足了勇气,坚定道:“姐姐,我想跟着你。”

“阿爹予我生,我该感激不尽,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该听阿爹一人之言。而且,阿爹……阿爹为我许婚,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

郭衡语气落寞着又说道:“我才十四,他都和阿爹差不多大了,我……我不想嫁,也不想回去。”

“姐姐那个时候跟我说,我们追求的是心性端正,不为非作恶、不偷奸耍滑,姐姐让我看的,我都看了。我和阿爹意见相悖,不是我的错,我离开家也不是错。我并未为非作歹,也没有对不起谁,生养之恩不是只有听话二字可报。”

“我不想以后困在四方的院子里后悔。”

她定了定心,终于擡起头直视沈凌:“郭衡,是郭姓衡名,郭是我的牵绊,衡是我的本心,我想为自己做主。”

郭是她摆脱不了的牵绊,是血缘上无法割舍的情,她自该回报,可这回报不该以违逆本心、以自己为代价。

她虽年纪小,却也是个人。

“看来我得备好奖励了。”沈凌面含微笑摸了摸她,“你愿意,我便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在这住些时候,等事情了结,我带你去万都。”

郭衡眼睛淬着光亮满是晶莹,乖巧点了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