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成 作品

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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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未时,济安城外难民挤作一团,拥着抢着想进城。

偏城门看守未接命令,一个也不敢放入城中,只能站在那拦着和人挤来挤去。

一老人颤颤巍巍上前,抓住看守不放,恳求道:“小兄弟,俺们都是南边过来的,家里啥都没了,就想进城找个落脚处吃口饭,你通融通融,让俺们进去吧。”

“大娘,我们、我们也没法子啊。”

“上头不下令,我们也不敢就这么放你们进去啊。”看守很是为难,又不敢甩开人又不能放任难民进去,只能又打发了人回城报信。

“俺们也是明州百姓,为啥不让俺们进呢?”老人哆嗦着手,几乎就要跪在地上。

“大娘,起来!”几个年轻人上前拉住老人,激愤道:“我们都是明州人,发了水灾才跑到济安来,你们这般将我们拒在门外,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看守急忙解释:“不、不是,绝没这个意思。”

只是众人在城外已等了许久,总是没个准信,眼下是再也等不及,叫嚷之间便闹了起来。

“慢着!慢着!都别挤了!”刚被遣去报信的看守不知为何竟跑了回来,站到众人跟前扬着手喊停。

“不是让你回去报信吗,你怎么回来了?”

“哎呀报什么信,不用报了。”报信人来不及解释,转身又喊着:“诸位、诸位,先别挤了,能做主的人来了,有什么话慢慢说!”

闻言,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众人皆是一顿,看着报信人指的方向。

“诸位父老乡亲,可否先缓缓,听我一言?”赶路过来的陈淮说。

“你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信你?”

看守认出了陈淮,当即出声驳道:“大胆,这是咱们太子殿下,放尊重点!”

听到这话,众人又是一怔,满目犹疑盯着面前人打量,一时也没人敢吭声。

陈淮放低了姿态抱手对人:“在下是当今太子不假,亦是朝廷派来的赈灾使,还请诸位听我一言。”

“太子?来救我们的?”适才的老人像是看到了希望,眼中都闪出了泪花。

“是,大娘。”陈淮点头应着,“诸位,我知道你们都是逃难过来的,但请先别急,现下里头还未安置好,待安置好了一定会让你们进城的。”

“口口声声安置好安置好,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没安置好,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心的?还太子,太子又怎么了?都是来敷衍我们的,我们要进城!要吃饭!”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打破了众人的沉默,霎时间又乱了起来。

陈淮被挤着后退了几步,一连又道了好几句,却始终无人理会。混乱之下,甚至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想趁机从旁偷跑进去,最终还是被看守拦下。

“太子,太子!”妇人跪在地上,疯魔一般冲着陈淮哭喊道:“我孩子已烧了许久,再不看大夫就活不下去了啊!求求你,求你让我进去吧!”

“你这是干什么,起来!”一男子突然上前,抓住妇人便要往后拖,“孩子死便死了,你自己不想活,别带着我们一起!”

男子刚说完,又满是讨好对着陈淮道:“太子殿下,刁妇不懂事攀扯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他也是你骨肉,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狼心狗肺的话?”妇人猛然甩开男子,又爬了几步抓着陈淮不放:“太子殿下,我求求你,求你了!”

随侍的护卫正要把人拉开,陈淮却喊住了人:“住手!”

他四下环顾,闭上眼沉了沉气下定决心,咬牙说道:“放人。”

“殿下……”

“放人,出什么事我担着。”

守卫犹豫了下,终是挥着手下令放人。

妇人止了声,跌跌撞撞爬起来便要跑入城,紧随其后的众人也都如饿虎扑食一般冲向城门。

“停,不许放!一个都不许放进去!”

突然的一句话,本已退开的守卫下意识又站了回去,将即将入门的人尽数拦住。

陈淮闻声回望,便见沈凌沉着脸快步跑来,身后还跟了不少人。

才刚沈凌和江忱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不想陈淮便先行来了城门,她知道后便急着赶过来,谁曾想刚到便听见那一句放人。

“你疯了吗?”沈凌顾不得礼数,一手抓紧了陈淮,“水灾最易生疫病,且不说这些人中有无细作,即使他们都是从南边逃过来的难民,眼下城中连安置他们的地方都未备好,不经检查便放他们进去,若是出了事,济安城的百姓该如何?”

“轻飘飘一句出事你担着,太子殿下,纵然你是一国太子位高权重,可济安城十万百姓,他们的命你担得起吗?”

陈淮愣在原地。

那妇人那样恳求,这般多的难民真切看着他,他便昏了头,只想着救人要紧,再没心思考虑这么多。

如今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那决定不妥。

难民需要妥善安置不假,他也不该拿城中百姓的命开玩笑。

他需得承认,他担不起。

沈凌冷静下来后松了手,“太子殿下,仁善也不是这么个仁法。”

“是,修仪所说有理,是孤思量不周。”陈淮敛眸如是道。

眼看进城无望,挤着的众人又激愤了起来。

“说好了让我们进去,怎么又不放人了?你们到底谁做主?”一人气道。

另一人附和着:“对啊对啊,太子都让我们进去了,你又算什么?小姑娘家家不懂别在这碍事,放我们进去!”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般歹毒,你以后也是要为人母的,我孩子都要死了,你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妇人希望破灭声泪俱下,擡手便想抓住人,最终却被守在一边的双全和空青双双拦开。

沈凌未曾回答,只是转身又看着陈淮。

“太子殿下,您是尊上,臣本不该僭越,但此事,容臣冒犯做一回主了。殿下若有任何责罚,此事了后,臣自会去领。”

像是根本不在乎陈淮如何说,没等他张口,沈凌便顾自走开,向灾民走近了些。

眼前不乏面黄肌瘦的人,身上俱是破破烂烂,大多数甚至连鞋子都已破了洞,露出磨红了的脚趾在外,一如那年的商县难民。

沈凌心底缓了一口气,冷静道:“诸位,我知道你们都是家中遭了难,从南边一路跑来不容易,但是官府不能只考虑你们,你们的命是命,城中百姓的命也是。今日就算诸位说再多,我也不能这样便放你们进去。”

“但是,我也不会放任诸位在外受苦。来此之前我已下令着丰仓放粮,还请各位等些时候,稍后便会在城门放粥,人人皆有。城中安置诸位的住所已在准备,也请各位不要急。”

话罢,沈凌偏头对着双全和空青吩咐道:“让几位大夫分开,一人负责一队,仔仔细细检查过再放人,病急者先看。”

“济安城中可用的大夫,除去必要走不开的以及去其他城门处的,如今都在此,看诊费、抓药费尽数由官府承担,诸位还请检查过后再入城。”

“另外,未轮到的也不要急,衣物稍后都会发,只是劳诸位在城外再住些时间。”沈凌顿了顿,片刻犹豫后拱手对众人道:“我姓沈名凌,家父卫国公沈毅,今日我以沈家百年之名为担保,请诸位相信我,官府不会抛下你们任何一人。”

“你是万都沈家人?”

沈凌此时也顾不得陈淮在这,点头应着:“是。”

“国公爷是大英雄,沈家那么多人都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姑娘,我信你!”

“对,姑娘,你既然是沈家人,那我们就给你面子,我们听你的!”

刚刚还恶言相向的众人,听了这一番话却都是转变了态度。

陈淮怔神看着众人的变化,有些拿不准自己心中是何感受,他悄悄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沈家之名,便这么有用吗?

沈凌却不知他心中作何想,只拱手又对众人行礼。

“多谢各位。”

她松了口气,走近那妇人,放缓和声音道:“快去给孩子看病吧。”

妇人错愕盯着她,呆了片刻后猛然回过神来,连忙道了几声“谢谢”,抱着孩子便跟着大夫离开。

沈凌站在原地看着灾民尽数散开,她沉思了片刻,又对着刚刚回到她身边的空青吩咐道:“你去城中各家富商那走一趟,跟他们说凡此时盖粥棚行善事的,官府皆有奖赏。顺便……让庞沁分配好人守在各个安置处,核对好这些人的来历。”

“小姐……”空青似有迟疑,看沈凌回头望她,空青瞥了眼陈淮,咬咬牙还是低声道:“您方才那番话,太子殿下可都听到了,百姓对沈家的态度他也都看在眼里,是不是……有些不妥?”

“空青,我知道。”沈凌垂下眸光,掩在袖中的手悄然捏紧,她轻轻摇头说道:“如今沈家也不差这点忌惮了,这个时候,让百姓信我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沈家的名头便能让这么多百姓转变态度相信她,陈淮看在眼里,会有多少猜忌?

他是否会想沈家功高震主,会想沈家是收买民心,说不准哪一日便会犯上作乱、反了陈氏江山?

沈凌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需得先安抚住难民。

“去吧,没事。”

空青揪着帕子咬着下唇,最终还是听了命,朝城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