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成 作品

失踪

失踪

段风辞和沈凌来时,陈淮已在一旁坐好,闷头烤着火,看到二人来也不说话,一副视若无人的样子。

他不开口,论着身份也不该段风辞和沈凌开口,两人也跟着一字不吭。

沈凌视线不露声色扫过陈淮,落于信使身上,示意他直接说。

信使本就来得匆忙,看三人聚在一起后却各自沉默着没人说话,他心里焦急,又看到沈凌的眼神,便抢先开了口。

“殿下,世子,沈大人,明州暴雨刚停没多久,南部十七县的人还未救回,北部便生了乱子。山匪扰动民心,声称陛下不仁才致使大周国势渐衰,如今洛州明州先后遭遇水患,便是天降指示,要百姓反了大周。”

话到此处,信使已有些慌乱,生怕自己说不清楚,也顾不得什么冒不冒犯的,只能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明王殿下分身无暇,又恐再生变故,便自己亲自带了人去镇压流民暴动,可……可前日传来消息,王爷才出济安……便失踪了。”

“失踪了?”

先开口的是陈淮:“派人去找了吗?怎么会突然失踪?身边跟着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信使哭丧着脸。

他怎么知道,也不是他跟着人一起去的,这可叫他怎么回?

想了想措辞,信使道:“派人去了,王妃得到信便派人去找了,可至今仍没个消息,跟着王爷一起去的人也都没回来。”

陈淮捏了把手,又问:“嫂嫂和允意如何了?”

“王妃伤心过度,现下正在府上修养,小世子暂时无恙。”

“知道了,先下去吧。”

等人走后,陈淮才擡起头看向身侧两人。

段风辞此刻也没心情跟陈淮不对付了,直截了当问道:“殿下可要加紧行军快些赶路?”

“嗯,流民暴动,需得快些镇压才是。”陈淮叹了口气,“世子在西南多年,听闻早些年也曾亲自带兵镇压山匪,这种事世子比孤了解,此事关系重大,孤便交托给世子了。”

“是,臣尽力而为。”段风辞没将话说满,他站起身抱手道:“臣先去安排明日赶路事宜。”

待陈淮点头后,段风辞伸手便要拉着沈凌走,不想陈淮此时却又开了口。

“慢着,孤还有些话想同沈大人说。”

段风辞眉间一挑,不知道陈淮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沈凌亦不明所以,却还是悄悄在人手心勾了下手指,“你先去吧。”

段风辞点了点头,叮嘱了一句早些回去休息,便没再多说什么,大步流星走向队尾。

坐在原地的沈凌拢了下衣袖,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陈淮默不作声盯着沈凌,半晌后一开口却是问话:“流民暴动,明州只会更乱,沈大人还要去吗?”

“殿下这是何意?”沈凌眉间微皱,“臣奉旨前往,岂能因为明州动乱便退缩?”

“你不用拿父皇的旨意搪塞孤,你知道孤在说什么。”陈淮手中握着根棍子,在火堆中央不断地扒,将盖在上方的灰烬扒到一旁,口中却始终没有停:“我们才走了两日,离万都尚不远,你若想回去,孤可以即刻派人送你回去,父皇不会问罪什么。”

沈凌默了片刻,回拒道:“多谢殿下好意,微臣心领但万不敢受。”

“沈凌,你就这么离不开他?”

很是突兀的一句,沈凌却当即明白了陈淮的意思。

她没有顺着陈淮的话答下去,反而问道:“殿下如何知道,是李暮跟殿下说的?”

陈淮一顿,阖眼又睁开,方才问话的气势却陡然消失不见了。

“孤似乎不需要给你交代。”

沈凌忽而轻笑出声:“那臣是否离不开谁,要跟殿下交代吗?这似乎是臣的私事。”

“臣奉殿下为尊上,虽不在殿下跟前做事,却也不曾见罪于殿下。恕臣直言,如殿下这般屡屡干涉臣的私事,是否不妥?”沈凌舒了口气,又道:“臣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殿下所作所为,臣都看得见,也知道殿下是为了什么,可这心意臣实在受不起。”

“为何受不起?”

陈淮手上用力,声音也不自觉沉了下来:“论身份论地位论心意论交情,我哪里比不上他?他到底给了你什么,是我给不了的?”

他动了气,那些埋在心里很久的话本不该说,只是此刻他昏头昏脑,也彻底忘了分寸,只想跟人要个说法讲个明白。

其实陈淮只是不明白,为何他和沈凌相识六年有余,却比不过这短短几月。

若是他早知道如此,复州那时,他便该拦着。

“殿下尊贵无比,天下任何人或许都无法跟殿下相比,可臣似乎早就与殿下说过,臣心中自有一杆秤。”

沈凌擡起目光对上他视线。

“他好不好都是臣自己的事,殿下为何要与他比?”

陈淮没有回答。

沈凌又笑了一声,“这些话,殿下敢在陛

他不敢。

就是因为不敢在宏元帝面前说,他才一直藏着掖着,想等到哪日宏元帝走了,他便再无顾忌。

可等着等着,到了如今,他却没那个机会了。

“您亲选的准太子妃还在万都等您回去完婚,您又何必将心思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陈淮握紧了手,一字不吭偏开视线,低头看着闪动的火光。

沈凌站起身,从陈淮身边走过时,她停下脚步,低声说:“太子殿下,明州万千百姓还在等您,来日,天下万民都会等您,这是您自己求来的,别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她其实并不知晓陈淮为何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在沈凌看来,陈淮所在意的那六年,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甚至话也不曾说过太多。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万宁和皇后,顶天了算还有一个宏元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陈淮屡次三番行迹异常,纵使那日陆晴明告诉她那所谓的折花之心,她也依旧不能理解。

如陈淮这样的人,不好女色不耽于享乐,虽没什么长处,却也因着身份的缘故,会有不计其数的人上赶着想嫁入他府上,想要什么样的人不能有,缘何陈淮竟偏偏对她起了意?

沈凌想不通,可对于陈淮,这个未来的天子,她只能再三相劝,只会避而远之。

不等陈淮再说什么,沈凌便径自迈步离开。

留在原地的陈淮垂头不语,对着摇曳的火看了良久。

忽地,“咔哧”一声打破寂静的夜,陈淮松开紧握了许久的手,将折成两半的棍子扔进了火堆中。

清冽的山风吹散了缓步离去的朦胧背影,在已快烧尽的灰烬中掀起刹那光影,最后又重归于一片死寂,只留下漆黑的夜,漫长不见尽头。

这厢,没走多远的沈凌看到远处围成一团的人,她心下一疑,招了招手问道:“空青,他们不是安排明日赶路之事么,庞沁怎么也去了?”

空青自陈淮和沈凌说话之时便来了,提着灯在一边候了许久,听了那好一番话,还在胡思乱想着。

眼下突然被沈凌叫了一声,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傻了片刻,愣愣回道:“啊?庞姐姐也要去商讨啊。”

回过神后,空青敲了敲脑袋,两步跑近了又解释道:“前些时日庞姐姐练刀,世子看到就指点了两句,之后世子说她还挺适合带兵的,她就跟着世子多跑了几次,似乎是在学什么东西。”

“小姐这几日换了新药,又赶上月事,白日里大多时间都睡着,不知道也正常。”空青一边扶着她坐上马车,一边不停嘀咕道:“说起这个,世子还真是厉害,我之前看他都是用剑,没想到还懂刀。庞姐姐这么多年没个好师傅,全靠自学成才,如今也算熬出来了。”

沈凌轻笑,擡手在她额上拍了一下:“等庞沁学好了,下次再比,你可就要被打趴下了。”

“小姐!”空青捂着头看她,嘟囔道:“那是庞姐姐厉害嘛,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还说呐,”沈凌擡手又弹了下人,“论刀你不如庞沁,论剑你不如双全,换了匕首不用轻功,你连我都打不赢,这么多人你如今赢得了谁?还不好好练?”

旁的人也就算了,听沈凌提到双全,空青却是不服,张嘴便要反驳。

可仔细一想,她也的确没把握打得赢双全,只能强撑着底气道:“怎么没有,那女史还不是打不过我嘛……”

挑挑拣拣,最后只能跟不会武功的赵玄霜比,委实是大出息。

“还有郑方!郑方那小子也打不赢我!”空青又道。

“郑方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自幼没学过功夫,你还跟他比?何况郑方这两年精进了不少,看着也有模有样的,如今已是沈府护卫统领了。”沈凌无奈摇头,“等人家再多学些时候,哪日也打赢了你,我看你怎么办。”

“哎呀小姐!”空青抱着人一只手又摇又晃,“我是来服侍保护小姐的,又不是来跟人比武的,非得打赢别人做什么?”

“他要赢就赢,左右都是沈家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又不吃亏。”

沈凌低叹一声:“你啊!”

正此时,一人掀帘而入,见马车内情形一怔,问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世子。”空青见人来了撒开手,赶忙告状道:“小姐在太子殿下那受了气,回来就对着我撒,点了一个又一个,还要逼我练剑,您快管管啊!”

“是吗?”段风辞眉心一挑,摊了摊手道:“不过空青,你可是找错人了,这事我可无能为力,我自己都归你家小姐管。”

“好吧好吧,都听小姐的,明日起来我就去练,走到哪练到哪,争取回去就能突飞猛进,打遍天下无敌手!”空青装模作样说了一通话,又怕沈凌打她,转身便跑下了马车。

段风辞轻笑了一声,问道:“跟我说说受什么气了?”

“没受气,只是说了些不沾边的话,你听她胡说。”沈凌当即否认。

“没受气便成,我就说我家阿凌这般聪慧,怎会受了那个东西的气?”

“东西?”

“那不然不是东西?”

沈凌没了话音。

斗嘴一事上,沈凌一向扯不过他,便强行转了话题:“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前面是山道,明日又要赶路,需得小心些。”

话及此处,段风辞突然感叹道:“这样的地方,道路狭窄弯弯绕绕不说,偏偏一旁是山一旁是深谷,一个不留神便会掉下去,运气不好了遇上林中猛兽出没,尸身都找不到,还真适合在上边埋伏人。”

“我本以为这样的路在西南居多,没想到向东南走竟也有不少,幸好东南一向太平,出事也不过是地方上出事,不然这样的地方,再加上东南水乡多,陆上水上齐头并进,怕是难打得很。”

“听闻平南王世子十五六岁时便几次带兵剿匪,你这么了解山间的路,看来传闻不假啊!”沈凌揶揄道。

“传闻,西南的传闻还能传到万都去?”段风辞戳了戳人,“看来沈大人是对我早有耳闻?”

“这可没有,”沈凌偏开眼神:“是玄霜没事了讲与我听的。”

听她否认,段风辞也不气恼,笑吟吟道:“赵女史这情报网还真是遍布天下啊,哪的消息都知道。”

“庞沁武功不错,天赋高,人也肯上进。赵玄霜人脉广,背靠赵家,出手又阔绰,在外没有走不通的门路。空青虽功夫不及庞沁,精明不如赵玄霜,可机灵讨巧很讨人欢心。你身边的人倒是都不错。”

听到此,沈凌扭过头问:“适才我听空青说,你觉得庞沁适合带兵?”

“是啊,怎么了?”

“无事。”沈凌摇了摇头,思索道:“庞沁从前便喜欢刀,可刀这东西我们也不会,宫中也没人,还是她自己摸索着练的,若是适合带兵,留在我身边倒是屈才了。”

“怎么屈才?”段风辞一手撑着头,换了个姿势靠在一边,“各地军中可都没有女子,万都之内,北衙都是些富贵闲人,南衙虽然好些,但也得陛下那同意,这路我也走不通。”

“你的万象宫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官官署,让她管着万象宫的人也不是不可。”

“倒不是这个。如今万象宫人还少,她跟着我也只是做些杂七杂八的事,我是怕耽误了她。”

“说什么耽误,我看不然。”段风辞否定道,“依我之见,庞沁自己应该更想留在你身边。”

“庞沁知恩图报我知道,我就是怕她因为这个不肯离开,白白浪费了自己。”沈凌舒了一口气,道:“算了,如今要紧的是明州,这些事等回去得空了,我再问问她。”

“说的就是这个理,总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哪日操心操成了小老太太,哭的可是我。”段风辞捏了捏她脸,“赶路这几日我不忙,我替你看着。不是说她没师傅么,我教她不就成了?”

沈凌偏开头,躲开这人作恶的手,“说起来,你怎么连刀也会?”

大周军中之人寻常学的不是枪便是剑,天资再高也不过是精于一道,这人不过二十出头,剑她见过,使得很是不错,不想刀也练得游刃有余。

“这算什么,我会的还多着呢!”段风辞不满地松开手,数道:“你那匕首我是不行,不过刀、枪、剑、弩这些,我虽算不得样样精通,可也都是正儿八经学过的。放心,绝不会给你把人教坏了。”

看他拍着胸脯保证,沈凌忍俊不禁:“那我该夸你?”

“这哪值得夸什么?不过……你想夸也不是不行。”段风辞眼神飘远,一副等着她说话的样子。

沈凌无声笑着拍了人一下,即刻赶起了人:“赶紧出去,我要睡了。”

“刚用完就翻脸不认人,真狠心。”段风辞抱怨着。

话罢,他也不多说,俯下身在沈凌额间吻了一下,“夜安。”

自山道而来的风,伴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在他掀帘离开的一刻吹入马车中,顷刻又没了痕迹。

温暖再次绕在身畔。

对着无人的夜,沈凌低声回了句:“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