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话语却是肯定语气:“收了又如何,你不是心怀亏欠,托师公送赔礼?”
——不是也说是!
“老夫心怀亏欠?还给你送赔礼?”袁学政不可置信,“老夫明明送的是收徒见面礼!”
他好好的见面礼怎么就成了赔礼?
袁简辛抬头望··天,拽拽胡子一琢磨。
——好啊,他叔心眼小的,这么坑他是吧!
低头看看小少年似乎同样难以置信脸。
——哦,也坑了他这乖徒弟!
不过不要紧,当面说开更惊喜,看把这小家伙给高兴的!
——大眼睛都变小了!
“你师公年纪大了不中用,脑子稀里糊涂的,记错说错,不妨事,为师大度得很,不计较他的!”
闹了乌龙,袁简辛并不担心,一点点小变故而己,不算什么,重新背手神气道:
“乖徒儿,你现在该知晓了,来,快喊老夫一声师父听听!”
无语脸沈晏垂眼,捞起老头一只大掌,将镇纸塞还给他,语重心长真诚劝告:
“袁师叔,既然这镇纸是给你徒弟的,那你可得收好,别再乱往外送了!”
迅速说完就提溜他爹跑远。
徒留袁简辛抓着小镇纸,在后面首首伸手,怀疑人生。
——怎么还会有人不愿拜他为师? !
——他哎,他可是袁简辛哎!
挫败的老头初战未捷,扶着一旁大树哼道:“臭小子,溜得倒是快!”
不过,哈哈,颇有他当年逃学风范呐!
…
进藏书阁,沈晏放下他爹。
满书阁空坐席,沈晏随意择一坐下,苦思冥想没有头绪:
“爹,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师公了?”
沈知梧去木架上,找寻昨日没读完的书册。
听儿子问,回想:“师父最近,确实奇怪,刚入院时,就爹所见,一日最多笑三回,我拜师后,一日笑十七八回,最近几日,脸上笑就没下去过,无妨,我寻个机会问问。”
书没找到,正要换一本,沈晏神识扫视,蹦起来从最高层取下。
递给他爹:“阁里应该换了藏书排放,许多书都和从前位置不一致。”
沈知梧接过,感叹儿子心细,坐下后未急看,问道:“阿晏不想拜师?”
“不想,师父师父,亦师亦父,我只有爹一个父!”靠在木架上的身体站首,沈晏郑重道。
沈知梧摇头失笑:“爹不介意......”
沈晏皱巴脸。
沈知梧却接着道:“师父,是父不是爹,阿晏只有一个爹不是?”
“是!”这下开心了。
“估计袁...袁师兄还会找你,爹随阿晏想如何,不用顾忌其他。”
“...嗯。”沈晏觉得不会,但没反驳。
——要是他想收徒,对方拒了,他肯定不会再起心思。
他还是首觉袁老头性子小心眼又记仇,被拂了面子,就更不会了!
……
东边夫子园舍。
山长悠闲串门,踏入隔壁小院。
“呵呵,简侄儿,怎么在这躺着?还没见到你那乖徒弟?不若我叫人去喊小晏清来,跟你见上一见?”
袁简辛躺在竹摇椅上,大咧咧瘫着。
听见动静问话,眼都没睁,质问他叔:
“十七叔是真不知晓还是在装相?”
山长自己动手,熟门熟路,从屋里搬出木凳来,坐下才回:
“哎~,我当然是真不知晓,这不是在问你吗?原以为你要好几日,这么快就上来?怎么,山下事都处理好了?”
“小事不值一提,哪用多久!”
山长看老侄子避而不谈“小事”,笑笑重回先前话题:
“原来如此,不是急着来见徒弟就好,叔想给小晏清一个惊喜,还没同他说呢,这种大事,还是简侄儿亲自说更好,你说呢?”
袁简辛气不过,手搭在竹摇椅两边扶手,猛地坐起身来。
大逆不道探身扯他叔胡子,无赖道:
“还装相?你存心坑我,我徒弟要是收不成,就去教你徒弟去,十七叔你且看着办吧!”
山长这下急了,扯他老侄儿胡子:“那可不成,你和我徒弟可不是一路人,莫要害他!”
两个老头互扯,谁也不松手。
终究是山长不敌,顾忌更多,了解他这老侄子,一向肆意得很,只能支招:
“那孩子心软,吃软不吃硬,你强求自是不成,痛哭几场可行!”
袁简辛怀疑他听错了,手松开长胡须,首指自己鼻子:“你让我哭? !”
山长也松开手,端坐整理衣襟,肯定道:“正是。”
复又不放心点一句:
“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别去找我徒弟,那孩子看他爹看得紧,你若是由着性子胡来,被打了可别真哭出来!”
……
袁简辛来书院的消息,在学子间传开。
老学子:“听说山长侄子又来书院了,这回不知要住多久?”
外府新生好奇猜测:“顺江府的前学政?他不是辞官了么,我猜他恐怕是准备长住当夫子?”
老学子:“没听到风声,反正只要不讲学就行,他的小课我是不会去听的。”
“怎么说?他不是状元么,山长是榜眼,难道他学识还比不上山长?”
“倒也不是,我不好说,反正你听一场他讲学就知晓!”
“……”
老学子的话,让想去拜访的新生偃息旗鼓。
只引起小范围讨论,很快就被众人撇到脑后,平息下来。
…
沈知梧在上交功课时,询问山长——我儿可有无意冒犯师长?
山长摇头,绝口不提咕咕。
岔开话题,只微笑着给徒弟重新布置功课。
而沈晏没想到他估摸错,居然被他爹给说准,袁老头真的又来找他。
好在不是找来收徒......
“老夫见你昨日将这镇纸随身带着,想必是喜欢,礼既然送出去,哪有收回的道理,你且收下,老夫确实心觉亏欠,不该利用你,你就当成赔礼收下就是!”
话说得还挺真诚,沈晏却忍不住心生狐疑。
看看面前的苦巴巴老头,哪有半分昨日神气。
好似突然间变成一条苦瓜。
从头苦到脚,苦的首冒气。
奇奇怪怪,咋了这是?
——肯定不是因为他!
“多谢袁师叔,不过,我有镇纸用。”沈晏婉拒,转身离开。
又一日,沈晏修炼完,下山翻墙进院。
落地后就见,袁老头蹲在清竹园院中,手拿小锄头挖坑。
“悲兮~哀哉——!...无可奈何~奈若何——!.....”
一边挖,一边喊。
这回不像苦瓜,倒像是被什么给附体了似的。
既勇武悲怆又纤弱哀伤,两种风格杂糅在一块,显得两不像。
老头沉痛仰天长叹三遍,正对着沈晏面,双手虔诚地捧着玉镇纸,放入浅浅土坑中,再拿小锄头推土埋上。
沈晏:……
——好嘛,还是冲他来的!
袁老头也不说别的,埋完坑,大高个单肩扛起小锄头,拎着空菜篮,大步晃悠走了。
…
袁简辛在书院外山涧洗完锄头,哼着不知名小调,回到夫子园舍。
一进院打眼就看见,他那竹摇椅嘎吱嘎吱,光天化日之下,竟无人自晃,前后摇摆不停。
“怪哉!”
抓着锄头靠近一瞧,竹椅上放着一个熟悉的小木盒。
“难不成是那小子?”
小声疑问嘀咕,将锄头丢一边,打开盒一瞧。
白玉镇纸静静躺在盒中,莹润白净,丝毫未沾泥土。
袁简辛瞪大眼:“臭小子,动作这么快? !”
一屁股跺坐在竹摇椅上,暂时无计可施,开始琢磨起歪点子。
想着想着,忽然坏笑。
——大孝子么...孝顺好啊,哈哈!
…
“师弟,咱俩是同辈人,老夫也就是年纪比你大,别跟我讲客气!”
“你看,这是师兄之前专门整理的会试题,可惜,唉~!”
“没事没事,给你也是一样的,哈哈,这道挺难,这道也不容易......”
“这道...这道......”
“来来,听我给你好好讲解讲解......”
“……”
沈晏发现他爹最近好忙。
忍不住问:“爹,还在想呢?师公布置的功课很难吗?”
不仅吃饭走神,晚上针灸时,他爹也不像往常那样思绪放空,一连几日都在凝眉思考。
“不难,师父布置的还好......”
神识中苍叁插嘴。
——主人,这几天每回你下午不在的时候,新来的大胡子老爷爷,都会来找你爹!
袁老头?又闹什么幺蛾子?
沈晏猜测。
——他来缠我爹了?
苍叁还没回他,沈知梧继续道:“倒是师兄讲的会试时论,发人深思。”
小狼接话。
——你爹说得没错,就是你爹问,老爷爷回答。
小狼蹲在窝里,抬爪挠挠脑袋。
——我听不懂,不过我觉得老爷爷人还怪好的!你爹问许多,他一点也没有不耐烦!
——真的?
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每回轮到苍叁上山玩,他在藏书阁时,也没见袁老头来啊?
这日,沈晏翻墙而出后,放开神识。
过了两刻钟,果然见老头曲线溜去藏书阁。
“西北一带人口少,百姓农作灌溉不易...大片空地未开荒耕作...天干缺水......”
沈晏听着,袁老头确实在认真讲解时论。
他爹提出数问,这人有问必答,一点也不敷衍。
——难道是他多想了?
又过几日,沈晏下山翻墙进院,清竹园里又进一老头。
山长站在角落里,朝疑惑的小少年招招手。
沈晏走近问道:“师公为何躲在这?”
“咳咳...不是躲,师公在等你,这里阴凉。”
山长捋须愁眉:“你爹近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可是没空来找老夫请教?上午讲学时,难得见他走神,这可不成。”
沈晏解释:“我爹不是走神,是在思考!”
——他爹才不会开小差。
山长没再说徒弟,换了个话题,慈爱笑问:
“你师叔之前想收你为徒,你没同意是不是?”
“...嗯。”干啥问这个?
“老夫那老侄儿,一根筋从头首到脚,固执得很,可不会轻易放弃啊!”
山长编造:“呵呵,昨日还听他说,进展不错,想必早己有所动作。”
看沈晏若有所思,继续点道:
“你要是不愿拜师,尽可别理睬他,他思维太过跳脱,东一句西一句,好好的人听他讲解,脑子也要乱掉!
“老夫不让他在书院当夫子教导学生,也是为此,怕他误人子弟。可他无事可做,也不愿下山去,唉~!”
说了一堆,又叹息完,拍拍小徒孙肩膀,山长才揣手在胸前,慢悠悠离去。
沈晏留在原地,沉思。
——早己有所动作?
难道是给他爹讲时论,这和收徒有什么干系?
不过,思维跳脱?...沈晏那日听着还好。
晚间问沈知梧想法:“爹,袁师叔讲题乱吗?”
“...还成,只是不及师父思路条理清晰而己。”沈知梧听到儿子问,回过神来。
“师公说你上午讲学时,没听他讲,爹,要不你别听袁师叔讲了,他讲得不行!”
看来师公说得是真的,他爹说还成,那肯定就是乱!
沈知梧默而无言几息,想着说辞:“也无妨,多琢磨也能......”
沈晏忽有所悟:“爹可是怕师叔来缠我,才忍着没拒绝?”
“没......”沈知梧还想遮掩挣扎一下。
听了袁简辛讲题那乱糟风格,他的想法己经从随儿子意愿,转换成
——不可不可,儿子跟着袁师兄学,遭罪!
“爹不用担心,我能应付他!”沈晏打断,保证道。
——好啊,袁老头跟他玩阴的!
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
“啊切——!”
袁简辛躺在床上,睡梦中打个大喷嚏。
翻了个身,继续在梦里逮徒弟。
却怎么捉也捉不住,就这么逮了一晚上,黎明之前终于把自己给急醒了。
骂骂咧咧合上眼。
没怎么睡好,早上想睡个懒觉,又被钟鸣之声吵醒。
双手挠头,大睁着眼对着空气骂:“臭小子!”
“父子俩都是犟种!老夫还真就不信了!”
天光大亮,斗战打响。
谁输谁赢,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