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正伏在羊皮地图前，笔尖浸着的松烟墨在“鬼哭峡“三个字上洇开个墨团，听见动静也不抬头：“坐吧，茶盏在案角，还是温的。“
唐冥的靴跟磕在冻土上发出闷响。
他扯下斗篷搭在椅背上，露出内里玄铁鳞甲——那是昨夜亲卫队长濒死时攥着的半片黑甲，此刻正别在他腰间，硌得大腿生疼。“军师可知，鬼才为何要在子时放话？“他屈指叩了叩地图上的峡谷标记，“他在激我。“
军师这才抬眼。
老人的眼珠泛着常年熬夜的血丝，却仍亮得像淬过的刀：“你昨夜盯着烤饼发呆时，老朽就在算。
暗渊盟前锋离此三十里，后军粮草扎在狼首峰北——“他突然顿住，枯瘦的手指划过唐冥腕间的罗刹印记，“但你选的这把刀，刃口太利。“
唐冥解开腕间的束带。
暗红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那是比比东种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昨夜队长说鬼才要我们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他抓起案上的狼毫笔，笔尖重重戳在鬼哭峡中央，“可他不知道，我要让暗渊盟的太阳，永远落在此处。“
军师的手突然抖了抖。
笔洗里的水晃出涟漪，倒映着他突然绷紧的下颌线：“你要引他们进谷，再断其后路？“
“不止。“唐冥的声音沉得像压在冰下的石，“鬼才善用疑兵，必然会留后手。
所以我要让他看见的薄弱防线是真的，藏在山岭后的伏兵也是真的——但真正的杀招，在狼首峰。“他拽过地图，用炭笔在峡谷东侧画了道斜线，“昨夜我让老周带三百人绕到山后，他们此刻该在凿冰了。“
军师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站起身，木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冰面？
鬼哭峡谷底那条冰河？“
“是。“唐冥摸出半块冷硬的烤饼，在掌心碾成碎屑，“这几日连下寒雪，河面结了两尺厚的冰。
老周他们凿的不是冰面，是冰下的暗河——“他捏紧拳，碎屑从指缝漏下，“子时冰裂，暗渊盟的后军粮草会连人带车沉进河底。
没有粮草，前锋再精锐也是困兽。“
帐外的风突然卷高了烛火。
火苗窜起三寸，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像两柄交击的剑。
军师盯着那道炭笔斜线看了足有半柱香，忽然弯腰从案底摸出个青瓷罐，拔开塞子就灌了口酒。
辛辣的酒香混着松烟墨味在帐内散开：“好个断粮绝路的杀招...可你想过没有，若冰裂早了半个时辰？
若老周的人凿偏了？“他的喉结滚动着，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地图上，“你这是拿三百条人命，赌一场天时。“
唐冥伸手按住老人发抖的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粗糙却温暖：“所以我要您帮忙。“他从怀中取出个青铜沙漏，“这是千仞雪给的星陨漏，流沙速度分毫不差。
您替我盯着，等暗渊盟前锋过了第三道烽燧，就放信号箭。
老周他们见箭动手，分秒不差。“
军师的手指慢慢蜷起，扣住那枚沙漏。
他望着唐冥眼底的青黑——这孩子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眼下的乌青像被墨染过的绢。“好。“老人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里都浸着酒气，“老朽活了六十岁，就赌这最后一场。“
晨雾未散时，唐冥站在鬼哭峡谷口。
霜色凝在他的甲叶上，像撒了把碎银。
他踢开脚边半块冻硬的马粪，转头对身后的传令兵道：“去告诉前营，只留二百人，刀枪都裹上布。“
“唐帅，这...“传令兵的喉结动了动，“鬼才那老狐狸，要是看出咱们兵力薄弱...“
“他会看出。“唐冥摸向身侧的昊天锤。
锤柄上的冥界符文在晨雾中泛着幽光，“但他更想看咱们慌。“他的目光扫过两侧山岭——那里藏着三千精锐，甲叶都用松枝盖着，连喘气声都压得极轻。
山风掠过，几片松针落在他肩头，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去罢，照我说的做。“
上午辰时三刻，暗渊盟的旗号出现在谷口。
战术鬼才骑在黑鬃马上，玄色大氅被风卷起，露出腰间镶嵌红宝石的虎符。
他眯眼望着谷口那稀稀拉拉的二百守军，马鞭敲了敲掌心：“唐冥这小子，当本帅是三岁小儿？“
“大人，末将觉得有诈。“暗渊盟指挥官勒住马，铠甲上的兽头纹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谷口守军太少，两侧山岭...“
“山岭？“战术鬼才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几头寒鸦。
他踢了踢马腹，黑马向前走了两步，“你当唐冥是你？
真以为藏几个人就能当伏兵？“他马鞭直指谷口，“给本帅冲！
破了这二百人，直取中军帐——“话未说完，他的瞳孔突然收缩。
谷口的守军在撤退。
他们退得很慢，刀枪拖在地上，带起一串冰屑。
战术鬼才的嘴角还挂着笑，手却悄悄按上了剑柄。“停！“他突然大喝一声，黑马前蹄扬起，“所有前锋，三步一停！“
但已经晚了。
两侧山岭传来第一声喊杀时，战术鬼才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看见松枝像被狂风吹散般飞起来，三千甲士如泥石流般倾泻而下，刀光映着晨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撤！
快撤！“他反手抽出佩剑，剑刃劈在最近的士兵后背上，“退向谷口！“
唐冥站在山岭高处。
他扯开披风，露出胸前的昊天门徽章，举旗的手臂稳得像铁铸的：“左军压左翼！
右军包抄后队！“传令兵的号角声此起彼伏，他望着暗渊盟的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忽然听见身侧的军师倒抽一口冷气。
“唐帅！“军师的手指掐进他的胳膊，“看谷口！“
唐冥转头。
谷口方向不知何时立起一道黑影。
那人穿着全黑的劲装，面覆青铜鬼面，连眼睛都遮在阴影里。
他就那么站在混战的边缘，仿佛整座战场的血与火都与他无关。
当唐冥的目光扫过他时，那人突然抬起手——不是握刀，不是挥剑，只是指尖轻轻点了点唐冥的方向。
风卷着血沫扑在唐冥脸上。
他摸向腰间的昊天锤，却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罗刹印记烫得惊人，像有条蛇在皮肤下吐信。
“那是谁？“军师的声音发颤。
唐冥没说话。
他望着那道黑影在人群中穿梭，所过之处士兵纷纷避让，仿佛他自带某种让活人胆寒的气场。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照在鬼面上，映出两个幽深的黑洞——那是眼睛的位置。
“终极杀手。“唐冥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极深的井底浮上来，“暗渊盟的终极王牌。“
鬼面下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极轻，却像冰锥般刺进每个人的耳朵。
唐冥的昊天锤在掌心发烫，冥界符文开始流转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