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队列里那些因他一句话便眼底燃起火的士兵——有攥着唐刀指节发白的少年，有铠甲缝隙里露出半道旧伤疤的老兵，还有昨日替他包扎伤口时手都在抖的小医女，此刻正把药囊系在腰间，发绳上沾着的草药香被风卷到他鼻尖。
“唐帅！“雷豹队队长的吼声撞碎寒气，“浮桥炸不垮我把脑袋拧下来当炮仗！“这位惯常板着脸的糙汉此刻眼眶泛红，络腮胡上挂着冰碴，活像棵被雪压弯又猛地弹直的青松。
唐冥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日前在山谷里，这些被他误以为是老弱的百姓举着削尖的木棍冲上来挡刀；想起千刃雪为他挡下淬毒弩箭时，天使神装的金纹被血浸成暗紫；想起胡列娜蹲在篝火边调避兽香，指甲缝里全是碾碎的青叶草汁，抬头时鼻尖还沾着炭灰。
“今天，我们将为了胜利而战！“他的扩音魂技混着晨雾炸开，脚下雪地被魂力震得簌簌落雪。
回应他的不只是武器出鞘的清鸣，还有小医女脆生生的“杀！“，老兵沙哑的“死战！“，少年带着颤音却格外响亮的“唐帅——必胜！“
千刃雪站在左首，天使神装的羽翼在微光里泛起珍珠白。
她望着唐冥被喊杀声震得发颤的衣角，指尖轻轻攥紧身侧的圣剑。
那是她昨日趁他熟睡时，用天使之力温养过的剑鞘，此刻正贴着她大腿，像贴着一颗发烫的心脏。
胡列娜在右首，狐尾上的红绸被风卷起又落下。
她盯着唐冥眼下未褪的青痕，喉间泛起酸涩——昨夜她偷偷掀开帐帘，看见他蜷在草席上，额角全是冷汗，右手还死死攥着昊天锤的锤柄，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此刻他声音里的坚定，倒像是用刀刻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收队！“唐冥挥了挥手，目光扫过队列时特意在小医女脸上多停了一瞬——那姑娘立刻挺直腰板，把药囊拍得砰砰响。
他转身时，腕间的罗刹印记突然灼痛，像有根烧红的针在扎骨缝。
那是比比东种下的印记，此刻随着心跳一下下翻涌，像在提醒他：你以为你护得住谁？
主帐的布帘被风掀起又落下，烛火晃得地图上的红枫渡时隐时现。
千刃雪率先坐下，圣剑“当“地磕在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残茶溅出：“鬼才的战术核心在补给，你说要截断红枫渡，但暗渊盟至少有三支巡逻队守着浮桥。“她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红点，“雷豹队水下爆破最多能拖延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足够他们从上游调船。“
胡列娜蜷在毡毯上，狐尾尖悄悄勾住唐冥的靴跟。
她望着他搁在案上的手——那手背还留着昨夜练锤时被符文灼伤的红痕，此刻正无意识地敲着地图边缘。“或许可以用魅惑领域干扰巡逻队。“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尾音却突然拔高，“我闭气时间能延长到四刻钟！
上次在星斗大森林，我用狐息引开过百年食人鱼——“
“不行。“唐冥和千刃雪同时开口。
千刃雪的眉峰皱成冷硬的线：“魅惑领域需要精神力持续输出，水下压力会压缩你的感知范围。“她转头时金发散开，扫过胡列娜发间的银狐簪，“上次你在落日森林用这招，魂力透支了三天。“
胡列娜咬着下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狐尾上的红绸。
那是唐冥在她十六岁生辰时系的，说像团烧不熄的火。
此刻红绸被她揉得皱巴巴，倒真像团快灭的火星。
联盟军师一直没说话。
他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两圈，突然用镇纸压住地图上的“乱石林“：“唐帅的战术没错，但需要虚实结合。“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红枫渡上游的支流，“暗渊盟以为我们志在必得浮桥，不妨让雷豹队炸半座桥，再派支佯攻队去下游敲锣打鼓——他们的巡逻队必然分兵，这时候...“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唐冥腕间的红痕，“需要个能引开鬼才注意力的人。“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哨兵的吆喝混着雪粒撞进来：“报——！“
唐冥猛地抬头，魂力本能地裹住昊天锤。
掀帘而入的观察员军靴带松了一只，胸口的侦察徽章沾着泥，喘得像拉风箱：“暗渊...暗渊盟的黑甲军在北坡集结！
足有...足有五千人！“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羊皮纸，展开时抖落几片带血的草叶，“这是...这是我藏在树洞里画的，他们...他们把投石车推到了射程内！“
千刃雪“唰“地站起身，圣剑出鞘半寸，金光映得观察员脸上的血痕发亮：“距离？“
“三里！“观察员喉结滚动，“他们的先锋营已经过了望风坡，马蹄印踩得雪地里全是泥——“
“传令下去。“唐冥的声音突然沉得像压了块铁，他抓起案上的玄铁令旗重重一砸，“弩手列前，盾兵护翼，骑兵去东侧松林埋伏。“他转向胡列娜，目光软了些，“你带雷豹队提前两个时辰出发，绕到浮桥下游的芦苇荡——“
“唐冥！“胡列娜突然打断他，狐尾“啪“地拍在毡毯上，“我不是要争着送死，我是...“她深吸一口气，眼尾的泪痣随着睫毛颤动，“我是怕你又像上次在星斗大森林，自己扛着魂兽群跑，最后魂力耗尽摔进沼泽。“
帐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千刃雪的手慢慢松开剑柄，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胡列娜的手背。
军师咳嗽一声，低头整理地图，花白的胡须遮住了嘴角的笑意。
唐冥望着胡列娜泛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揉乱她的狐毛斗篷。
毛絮飘起来，沾在他指尖的罗刹印记上，烫得他缩了缩手：“那...你带雷豹队，千刃雪在半空用天使领域标记敌人，军师...“他转向老者，“麻烦您用九连环把投石车的角度算准了，我记得您说过，只要偏差半寸——“
“就能让石头砸进他们自己的粮仓。“军师眯起眼，指节敲了敲地图上的暗渊盟粮草营，“老朽等这天，等了十年。“
傍晚时分，残阳把雪地染成血红色。
奇袭小队队长掀帘进来时，铠甲上还沾着湿答答的血。
他单膝跪地，腰间的侦察短刀插着半片染血的黑甲鳞：“敌人确实在准备总攻。“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我们截到个传令兵，他说鬼才那老东西...说唐帅的战术都是小儿科，他早把咱们的假目标、伏兵点摸得透透的。“
唐冥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撞着罗刹印记，烫得皮肤发红。
千刃雪凑过来看那半片黑甲，指尖突然顿住：“这是玄铁重铠的鳞甲，暗渊盟只有亲卫营才穿。“她抬头时目光如刀，“他们派亲卫营当传令兵，说明鬼才的指挥部离前线不远。“
胡列娜蹲下来，用帕子擦队长脸上的血。
那是她特意绣了银狐的帕子，此刻沾了血，倒像朵开败的红牡丹：“伤得重吗？“
“不打紧。“队长咧嘴笑，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倒是鬼才那老东西，他说...他说今晚子时要让咱们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深夜的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帐帘。
唐冥独自坐在篝火边，望着跳动的火苗把影子拉得老长。
他摸出怀里的半块烤饼——是小医女塞给他的，说“唐帅不吃饱，怎么指挥打仗“。
此刻烤饼硬得硌牙，他却嚼得很慢，像在嚼某种快要消散的温度。
罗刹印记又开始发烫了。
他解开袖口，看着那道暗红的纹路在腕间蜿蜒，像条活过来的蛇。
这是比比东的印记，也是他与武魂殿纠葛的证明。
可此刻他想起的不是仇恨，而是胡列娜昨夜替他盖被子时，狐尾扫过他手背的温度；是千刃雪把圣剑递给他时，掌心的茧磨过他虎口的触感；是军师拍着他肩膀说“唐帅，老朽信你“时，那声带着颤音的叹息。
星空被云层遮住了大半，只漏下几颗暗淡的星子。
唐冥站起身，军靴踩碎脚边结的冰。
他裹紧斗篷，转身走向军师的帐篷。
帐内还亮着灯，透过布帘能看见老者佝偻的影子，正伏在案上写写画画。
他抬手要掀帘，却听见帐内传来低低的叹息。
那声音太轻，混着风几乎要消散，但唐冥还是听清了——军师在说：“唐帅啊，你要赌的这把，可真是把要命的双刃剑。“
唐冥的手悬在半空。
他望着帐内晃动的灯影，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掀开了布帘。
“军师。“他的声音很低，却像块沉进深潭的石头，“我有个计划，但需要你的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