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贴着心口发烫，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跳动，指引他穿过一片雾霭弥漫的山谷。
月光被云层切割成碎片，当他绕过最后一丛野棘时，一座青瓦白墙的庄园突然从雾中显形——飞檐上的镇脊兽斑驳着铜绿，朱漆大门半掩，门环上缠着褪色的红绸，与胡列娜提到的《大陆古建志》记载分毫不差。
“小心陷阱。“千刃雪的手按在剑柄上，天使武魂的气息在她身后凝成半透明的羽翼。
胡列娜的狐尾在身后轻扫，妖异的紫瞳映着门内影影绰绰的树影：“有魂兽的气味，不过...不像是攻击性的。“
门内突然传来算盘珠碰撞的脆响。
唐冥率先抬脚跨过门槛，只见前院石桌上摆着茶盏，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正低头拨弄算盘，灰白的发尾用檀木簪子束起，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岁月沉淀的精明——正是他们要找的张青云。
“唐公子好手段，能让林姑娘的玉佩认主。“张青云头也不抬，算盘珠子“噼啪“打在“九九归一“的位置，“三百年前这庄园的主人，是我曾外祖。“
唐冥脚步微顿。
他记得林若尘说过“祖父“，却没想到会牵出张青云的家族秘辛。
胡列娜绕到石桌另一侧，指尖拂过茶盏边沿的冰裂纹：“张员外既然早知道我们要来，何必躲在暗处？“
“我在等。“张青云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唐冥腰间的昊天锤，又落在千刃雪的圣剑上，“等看看你们是不是只会举着改革大旗砸人饭碗的愣头青。“他指了指院外——透过半开的月洞门，可以看见山脚下的村庄里，唐冥的手下正将抢来的粮食分发给老人，几个孩子追着扛粮袋的士兵跑，笑声撞碎了夜色。
“昨日古守道的人来收粮，说要给保境大军筹饷。“张青云的指节捏得发白，“我本想凑钱了事，可他们连最后一仓种子粮都要抢。
是你带着人截了粮车，还杀了三个伤了百姓的护院。“他抓起茶盏抿了一口，喉结滚动，“我张青云守着这方圆百里的田产三十年，最怕的就是改朝换代时百姓被踩成泥。
可你们...倒像是真把百姓当人看。“
唐冥在石凳上坐下，语气放得和缓：“我祖父说过，改革不是要推倒所有旧墙，而是要把漏雨的房梁换掉。
您看这算盘——“他指尖轻点张青云的算盘，“珠子还是那些珠子，拨珠的手换种章法，就能算出不同的账。“
千刃雪取下披风搭在石桌上，露出腰间象征武魂殿圣女的银饰：“我们可以保留土地契据的旧制，但要废除十抽其三的苛税；可以沿用宗族议事的规矩，但要让每个村都有说话的人。“她的目光扫过张青云鬓角的白发，“您担心的大乱，恰恰是古守道这种人制造的——他要把水搅浑，好浑水摸鱼当土皇帝。“
胡列娜忽然轻笑一声，狐尾卷住张青云的茶盏递到他手边：“张员外可知古守道的保境大军里有多少人？
前两日我派小狐狸去探营，发现他从北边买了三百把精铁刀，说是要护民，可刀把子握在他手里，护的是谁？“
张青云的算盘突然“咔“地一声，最后一颗算珠重重砸在底框。
他盯着院外分粮的人群看了许久，忽然起身走向墙角的老槐树，抬手在树干上敲了三下。
树洞里滚出个铜匣，他掀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地契和密信：“这是我这些年记的古守道私吞赈灾粮的账册，还有他和北漠马匪的书信。“他将铜匣推到唐冥面前，“我可以给你们开粮库、借民壮，但有一条——“他的目光如刀，“要是你们败了，古守道的刀架在百姓脖子上时，我第一个砍了你们的头。“
“成交。“唐冥伸手按住铜匣，掌心的温度透过木纹传来，“我们要的从来不是输赢，是让这世道...能容得下更多活法。“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李长风翻身下马，腰间的铜铃震得叮当响：“不好了！
古守道的武器车队从西边过来了，装的是北漠运来的精钢长矛，说是要给明日的保守联盟誓师大会用！“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我跟着车队走了三十里，他们今晚要在黑风峡过夜。“
唐冥的指节捏得发白。
黑风峡是通往堡垒的必经之路，一旦武器送到，古守道的兵力至少能翻一倍。
他看向张青云：“您能拖住古守道派来联络的人吗？
就说您考虑好了，要带田庄的青壮加入联盟。“
张青云眯起眼：“我让管家去送帖子，就说家有急事，明日卯时才能到。
古守道那老狐狸多疑，我再让护院放把火烧了西厢房——“他指了指院外的柴房，“烟往北边飘，他的探子肯定能看见。“
“好。“唐冥转身看向千刃雪和胡列娜，“雪儿用圣剑开道，娜娜用狐火扰乱视线。
我用黄泉领域封锁峡口，先断了他们的退路。“他解开衣襟，露出心口发烫的玉佩，冥龙王武魂在体内翻涌，“记住，只毁武器，不伤百姓——那些押车的，多半是被古守道抓来的壮丁。“
黑风峡的夜雾比山外更浓。
唐冥站在峡口的巨石后，能听见车轮碾过碎石的吱呀声。
当第一辆蒙着油布的马车驶入峡谷时，他的瞳孔泛起幽蓝，黄泉领域如墨色潮水般漫开——峡口的风突然倒灌，雾霭凝成实质，将整个峡谷困成一座无形的牢笼。
“有古怪！“押车的头目抽出腰刀，刀身刚出鞘就结满冰碴。
千刃雪的身影从雾中掠出，圣剑斩落，精准挑断了最前面三辆马车的缰绳。
受惊的马匹嘶鸣着撞向山壁，油布掀开，明晃晃的长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胡列娜的狐火如紫色流萤窜入车队，不是灼烧，而是黏在车轮上让木轴卡壳。
唐冥跃下巨石，昊天锤在掌心凝聚，锤身上的冥界符文亮起幽光。
他对准中间的粮车（实则装着火药）挥出一锤，“幽冥真身“的魂技发动，锤风裹着阴寒之气将车厢震得粉碎——不是爆炸，而是让火药受潮结块，彻底作废。
“跑！“押车的壮丁们趁乱翻墙，唐冥没有阻拦。
直到最后一辆马车被掀翻，他才注意到车底缩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怀里还抱着半块硬饼。
少年见他看来，突然哭着磕头：“我娘病了，古老爷说运完这趟就给我钱...我真不知道里面是刀！“
唐冥蹲下身，摸出怀里的糖块递过去：“回家吧，告诉村里人，以后不用给古守道卖命了。“他转身要走，少年却拽住他的衣角：“大...大人，我听见他们说...祭坛的核心不在堡垒。“他声音发颤，“那个红衣服的师爷说，真正的湮灭之井在地下，要等月圆之夜...用活人的血开井。“
唐冥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想起体内时不时撕裂的神格裂隙，想起林若尘提到的“文明重构的代价“，此刻玉佩的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符文在他手背浮现，勾勒出一条向下的箭头。
“走！“千刃雪的声音里带着焦急，她的圣剑正抵住两个试图偷袭的暗卫咽喉，“古守道的气息...他来了！“
乌云突然遮住月亮，峡谷里的雾霭瞬间凝结成冰碴。
一道血红色的身影从山巅跃下，绣着九头蛇纹的大氅猎猎作响。
古守道的双眼泛着妖异的红光，手中的蛇形权杖顶端，一颗滴着黑血的珠子正在蠕动——那是用百条魂兽魂环凝练的邪器。
“唐冥，你以为毁了几车武器就能阻我？“古守道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三百年前的契约就要完成，这方世界的规则，该由我来改写了。“他的权杖指向唐冥心口的玉佩，“你以为林若尘是帮你？
她不过是在找...能承受神格裂隙的容器罢了。“
唐冥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冥龙王武魂在咆哮，昊天锤的重量突然加重，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千刃雪的圣剑与他的昊天锤轻轻相碰，传来温暖的震颤；胡列娜的狐尾缠上他的手腕，妖异的魂力流入他体内，暂时压制住神格裂隙的刺痛。
“你错了。“唐冥抹去嘴角的血，目光如刀，“这方世界的规则，从来不是由某个人定的。“他举起昊天锤，冥界符文在锤身流转成星河，“要改，也得我们一起改。“
古守道的笑声震得山壁落石。
他的身影突然虚化，只余下一句话在峡谷里回荡：“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规则。“
月光重新洒下时，峡谷里只剩满地狼藉的武器和逐渐消散的血雾。
唐冥握紧玉佩，符文的热度顺着血管蔓延到全身。
他知道，古守道的话里藏着比武器更危险的秘密，而林若尘、张青云、甚至那座神秘庄园，都只是更大棋局里的棋子。
但此刻，他望着身边并肩而立的两人——千刃雪染血的裙角，胡列娜被风吹乱的发丝——突然觉得，就算这局是天设的，他们也能...下出自己的棋。
山风再次卷起落叶，这次，唐冥清晰地听见了地底传来的轰鸣，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