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敌营
楚澈自知理亏,乖乖跪到了地上,但是鞭子不等人,他的手臂上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流下手臂。
他知道,李玉熙舍不得真正伤他太狠,所以避开了要害部位,只是些皮肉伤看着唬人而已。
李玉熙眉梢眼角都是怒色:“你为什么突然调走了府上的私军?还强闯了县令府?我们给你调兵之权,是为了让你保护自己,免得受人欺负,不是让你去耍威风的!”
楚澈仍然是跪在地上,膝盖生疼,但身影倔强,一言不发。
在喻知发现聂源消失的那天,他就带着府上的私军三千人,夜袭县令府。不由分说就开始一间房一间房的搜查,终于在偏院里找出了睡得正香的聂源。
谭玉林猝然从温柔乡中惊醒,还以为是遭了山贼,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就匆匆跑了出来,一副要逃命的架势。
楚澈此行的目的只不过是找到聂源,不欲于谭玉林过多纠缠,雷厉风行地走了。
然而纸哪里能包得住火?况且,楚澈也没想着要躲躲藏藏。反正再怎么样追责,左不过是禁足罚俸,他都能承受。
合法合规的私军都是有身份标识的,眼尖的人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楚王府上的人。现如今,谭观已经修书一封,义正言辞地质问两方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如此恶意相向了。
喻知一个人独木难支,又那么辛苦,他想帮帮他。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向疼爱他的阿娘会反应如此激烈。
楚澈漫不经心,带着他纨绔面具惯有的那层飞扬跋扈:“区区县令,官才几品?不要说是搜了他的府,就算是给他全部烧了,又能怎么样?”
李玉熙余怒未消:“谭玉林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但你也许不知道,背后牵涉甚广。谭玉林的父亲是谭观,掌管天下财政金银流动,谭观又向来与高世达亲厚,牵一发而动全身!”
楚澈依然是一副轻佻模样:“我就算是烧了高世达的府邸又如何?他难道还要我给他偿命吗?”
李玉熙指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你怎么现在,长成了这个样子?我从前积极向上的儿子到哪儿去了?”
楚澈擡头直视着他母亲的眼睛:“我现在这样,不正是您所期望的样子吗?”
李玉熙见他油盐不进,索性冷处理:“你就在这里跪着反省吧,什么时候反省好了再起来。”
她环顾四周的下人,震声道:“谁要是敢给世子添了暖炉被子,本宫重重有罚!”
下人们都噤若寒蝉,早早逃之夭夭,生怕卷入了这场母子纷争中。
楚澈并没有反驳,然而也并没有低头,就这样端端正正地跪在院子里。
夜深露重,寒气像是附骨之蛆,让他的四肢都没了知觉。
楚澈心里只是怀着一个非常单纯的想法:如果他还想继续守护喻知,他就不能低头。
李玉熙虽然放下了狠话,然而母子连心,又怎么能狠心完全不搭理?她夜晚也不能安寝,只是不点灯,悄悄把窗户开一条缝,借着月光看着楚澈,眼泪险些都要从眼眶中坠落。
睡梦中的楚王迷迷糊糊感觉到妻子的离开,睁开眼睛问:“玉熙啊,毕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痛在他身,伤在你心啊。何必为难自己呢?”
李玉熙靠着窗户自言自语,眉眼间尽是凄清,丝毫不见刚刚横眉怒目的样子:“我们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够好?怎么就不能让他远离这权力斗争的漩涡呢?能做的,我分明都已经做了啊······”
楚王此时已经起身,寻了一件大氅盖在李玉熙身上,免得她受了风寒着凉。
他在李玉熙耳边轻声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在这儿担心个什么?”
李玉熙紧紧地握住楚王的双手:“你还记得那个道士的判词吗?‘欲保子嗣,必远黄袍’。当时本来想把你推上皇位的,但是我却小产了两次,你为了留下我们二人的子嗣,心甘情愿放弃了皇位,只当了一个王爷······”
楚王温柔地抚摸着李玉熙的长发:“当不成皇帝又怎么样呢?难道当了皇帝的生活,就比我们现在更幸福吗?有玉熙,有澈儿,我已自觉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李玉熙眼中泛起泪光:“但澈儿他······还是个孩子啊。”
楚王叹气一声:“他已经十九岁了,是时候对自己负起责任了,不能总把他当个小孩看。”
正当此时,楚澈终于是支持不住,“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前,他脑海里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幸好我还有点用,还能帮到喻知一些。”
李玉熙飞奔出去,将楚澈抱回房间,脸上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你振作一点!可不要出什么事啊!快叫太医来!”
沈知予则在想,要如何准备自己的第一封投名状。
谭玉林的贪污案肯定不够格,中间还隔着谭观这一层。那要是······加上皇帝这一层筹码呢?
沈知予选了聂源的口供和皇上曾经让她去探查“山鬼食人案”时候的玉牌。
这份投名状,够不够让高世达见她一面?
果然,只要筹码够重,高世达很快给她回了消息,邀请她来府上一见,还特地给她安排了车马。
然而沈知予略一琢磨,就想清楚了其中关窍。
这辆车要是一坐,不管最后有没有谈成,在别人的眼里,她喻知都已经是高世达一派的了。
第一招就先发制人,不愧是在朝野叱咤风云数十年的大宦官。
她沈知予,自然接招。
高世达是在书房里见她的。这也正常,毕竟他人微言轻,没有单独为他设宴款待的道理。
高世达面沉如水,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喻大人特地递信前来,有何贵干啊?”
沈知予心里清楚,今天必须过这一关。要是过不了的话,她既讨不了高世达的好,也会失去皇上的信任。
她摆出最恭敬的架势,向高世达深深一拜:“明人不说暗话,喻某此次前来,是为了来投奔枢密使大人的。”
高世达却是饶有兴味:“喻大人······不是皇上的枕边人吗?怎么突然想要来投靠高某?”
沈知予装作惊惶擡头:“绝无此事!陛下不过看我好拿捏,威逼利诱,这才让我替他办事。陛下派遣我去调查山鬼食人案,这玉牌便是证据。”
高世达不为所动:“喻大人随时出入都相伴于陛下左右,瞧着可不像是被迫的样子。咱家怎么觉得,你像是乐在其中?”
沈知予心里气得快要吐血,却仍然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卑微柔顺:“在下当时是被皇上点了探花,一时欣喜若狂,还以为皇上是那慧眼识珠的伯乐,这才真心相待。”
“没想到,他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他竟然妄图想掀翻豪门世家!陛下太过天真、太过年轻,以为身为天子就能掌控一切?简直是笑话!要不是有枢密使大人这么多年来在大大小小京城地方豪门世家之间斡旋,江山哪会如今日这般海清河晏?”
高世达微微眯眼:“你现在说的话,每一句可都是杀头的大罪。我但凡派个人记录下你今日说的话,转眼间你就人头落地了。”
沈知予跪在地上,满脸真诚地仰望着堂上的高世达:“所谓投诚,不把生死把柄拱手送上怎么能算是有诚意呢?喻某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由枢密使大人驱使。”
高世达摩挲着怀中慵懒波斯猫的雪白皮毛,慢悠悠道:“听说你最近还想要状告谭观之子?那我倒是好奇了,你到底是站在那边的?”
沈知予激动道:“高大人!正是因为我接受了这案子,别人才接受不了啊!您想想,要是主事人让所有证据证人消弥于无形,让此案件沦为悬案,又有谁能够从中横插一脚?”
高世达摆摆手,表示他对沈知予这一番慷慨陈词并不感兴趣:“我座下门客无数,想投奔我的人可多了,每日来探路的请帖如过江之鲫,我凭什么要多接受一个你?”
沈知予道:“喻某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为高大人卖命。况且,我能得到皇上的信任。相信要是皇上能赞同高大人的想法,各个方面都会顺利不少吧。至少,喻某能尽几分绵薄之力。”
高世达似乎浑身注意力都在他怀里的那只猫上:“那你说说,你能干些什么?”
想到楚澈说高世达想另外扶持新帝,看来是对陛下有诸多不满,尤其是因为他年仅十五,就那么积极想要亲政,让高世达充满了危机感。
沈知予森然道:“陛下嘛,自然是应该养在深宫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要是能力水平不够,又想在朝政上每每指手画脚,要是坏了高大人的深谋远虑可如何是好?”
她微笑着做了总结:“陛下还是应当玩物丧志的好。”
高世达终于肯正眼看沈知予了:“你去吧,咱家倦了。”
沈知予松了口气,心里知道这一关是姑且过了。
她收拾好自己的官服,款款起身。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神恨恨,在心里想:“总有一天,我要你千百遍跪下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