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妍话音未落,碧秀心已然长袖甩出,斩断一名女子头颅。
“秀心姑娘。”祝玉妍皱了皱眉:“此女我方才审问过了,也从其他盗匪口中得以作证。”
“她虽为血云盗一员,也曾参与劫掠,但从未杀人。”
“此女罪不至死,带回去受刑羁押既可,何必非要杀她?”
果真是个佛门中人……
碧秀心暗暗嘀咕,轻笑摇头:“国师,你太心善了。”
“斩草不除根,遗患祸无穷。”
“况且,她不听佛法教化,就该渡她往生极乐。”
你那是佛法吗?
虽有佛理,可亦有魔道,且颠倒错乱,晦涩难懂。
莫说是这些流寇,就连我听了都是一团浆糊……
这个魔头……太极端了!
……
傍晚时分。
二女从城外返回建康,互相约好明日继续论道后,便各自回到居住之所。
“师姐,岭南来信了。”
一进门,便有慈航静斋的师妹迎上前来,递给碧秀心一封书信。
后者点了点头,拆开信封,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师门传讯,国师祝玉妍,极有可能是阴癸派弟子。
“呵……”
碧秀心嗤笑一声,将信纸撕了个粉碎:“胡说八道……”
…….
国师府。
祝玉妍看着中信件,柳眉微微挑动:“沈秀心是慈航静斋门人?”
“呵。”
“阴癸派的情报网,真是愈发不堪了……”
……
与此同时,皇宫,寝殿。
烛火将鎏金帐钩烧得通红,鲛绡帐里蒸腾着龙脑香。
张丽华斜靠在狐裘上,腰腕间系着一个金铃,随胸膛起伏而发出清脆声响。
她赤足高高蜷起,丹蔻染就的脚趾勾着暗红脚链,随着晃动在雪白肌肤上投下暗色光影。
“本宫不唤你,你就不来了是吗?”
张丽华歪着头看向不远处的顾秋,眉梢眼角尽是慵懒的勾人意味,又透着几分哀怨娇嗔的味道。
后者连忙摇头:“微臣最近正在历经魔焰炼心,故而未来觐见娘娘。”
回到高武大隋之后,顾秋本想去国师府找祝玉妍,可她却是不在……
在家中等待两日,终于听闻祝玉妍回城,正要去拜访之际,被张丽华派人中途拦截下来,唤进宫中。
“魔焰炼心?”
张丽华微微挑眉,心中生出一抹担忧,柔声问道:“现在如何了?”
“托娘娘鸿福,微臣已经无碍。”
在正常状态的张丽华面前,顾秋一向都是把位置摆得很正。
那就好……
张丽华松了一口气,悠悠道:“魔焰炼心,非一日可消。”
“它会反复拉扯思绪,勾动人心欲望,你当下虽有缓解,却不可掉以轻心。”
顾秋点点头:“多谢娘娘教诲,微臣明白。”
其实,架空北宋一行,顾秋对魔焰炼心之原理,已然有所领会。
即便魔性再度爆发,他也有把握控制在底线之外。
至于这炼心过程,究竟何时才会结束,那他就不清楚了。
忽然。
殿内深处,传来阵阵轻微呼吸之音,引得顾秋心中好奇:“娘娘,何人在里面。”
“陈叔宝正在里面闭关。”
顿了一下,张丽华继续道:“今日唤你前来,乃有事相商。”
“岭南那边传来奏报。”
“一个名为‘大同行会’的组织,正在岭南与南云交界密谋造反。”
“你出使岭南之际,关注一下此事。”
“这大同行会能招揽便招揽,不能招揽的话…….”
话到此处,张丽华眸光一寒,杀意涌现:“便悉数斩杀!”
顾秋点点头,问道:“敢问娘娘,这大同行会是何等势力?”
“具体不太清楚。”
“只知道是一伙追求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的狂人。”
还真是狂人……
顾秋心中暗暗嘀咕:“连我这个现代人,拥有外挂的穿越者,也不敢说人人平等,天下大同。”
“那是一个崇高的理想,但当下根本不可能实现!”
“莫说是这方世界了,就连后世现代,也只处于初级阶段,距离天下大同还远着呢……”
他点点头:“微臣明白。”
“娘娘若没有其他事,微臣便先告退了…….”
“谁说我没有事?”
张丽华娇嗔一声,忽然柔媚轻笑,从龙榻上站了起来。
她莲步轻移,腰肢扭动,款款而行,发如瀑垂落,雪白的绡纱滑落半寸,香肩上露出一抹赤焰蝶纹身。
这女人何时纹身了?
待来到顾秋身前,她伸出雪白玉臂,环抱他的后颈,附在耳畔,吐气如兰:“今晚,就别走了…..”
顾秋眼眸一瞪,惊道:“他还在里面闭关呢。”
“你不必理会,奴家心中有数。”
“尊~~上~~”
一声尾音拖得老长的‘尊上’二字,勾动的顾秋心神一荡。
随即,他将目光落在龙榻前的两个水杯。
从进门开始,顾秋便注意到一杯暗红,一杯青白的水杯了。
“那是什么。”
张丽华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没什么,一杯热水,一杯冰水而已……”
…….
翌日,清晨。
顾秋刚睁开眼睛,便是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陈叔宝?
此刻,陈叔宝正坐在距离龙榻不远的方桌前,端着茶杯浅啜慢饮,神情悠哉。
卧槽!
这下不提前造反都不行了!
“放心……”
“他中了我的天梦境,看不见,也听不见。”
张丽华半跪龙榻之上,妖媚一笑:“今日可不许你走哦。”
……
三日后。
张丽华终于放过了顾秋,让他离开皇宫。
离开皇宫之后,他先是去了一趟江汉,继而几个诸天世界穿梭,将最近收集的草药尽数交给冷晖。
去往架空北宋期间,还不忘打了一顿宋徽宗。
事密则成。
虽然江汉几乎都在顾秋的操控之下,但民间种植灵草这种事,还是得隐秘些好。
他叫冷晖挑十几个已经在掌控之下的村庄,混杂农作物内种植。
并顺便询问了一下,逆命盟的发展状况。
“回顾头的话。”
“我们按照顾头吩咐,在江汉各县,各乡,各村传播兵家武道,普及教学。”
“现如今,已经不少于两千人步入九品,五千人能够无碍读完一本《中庸》。”
这么快?
顾秋微微诧异,按照他的设想,想要打造如此规模,最低也需一年时间。
“这些人对逆命盟的态度如何?”
冷晖:“他们还不知道逆命盟的存在,但对我们却是感恩戴德,唯马首是瞻。”
顾秋略作思量,道:“看来,计划可以提前了。”
“现在你们就可以着手创立教派。”
“但要切记一点,不得用鬼神之说诓骗,教义核心要符合科学,启发思想,还要有所追求,理想抱负…….”
冷晖一脸茫然:“头,何谓科学?”
“科学就是……”
“算了,我回头给你写一份教义,你们按照教义准备既可。”
冷晖哦了一声:“那我接下来该当如何做?”
顾秋抬头看向远处的连绵青山,广袤田野,潺潺绿水,嗓音低沉,一字字道:“将知识和兵家武道,更为广泛传播。”
“打破知识垄断,打破武学垄断!”
“让这天下万民,都有抗争的本钱!”
顾秋不怕武学泄露。
一来,他现在传授的,都是普通兵家武道。
二来,阶级决定立场,会的人越多,对于他越是有利。
纵然被那些王公贵族,豪门世家学去又如何?
人数,才是兵家武道的核心!
统治阶级的数量,怎么有万千劳苦大众多?
纵然有些背叛阶级立场的,投效皇族,投效门阀世家的,也不会影响大势。
同理,那些原本归顺皇族,归顺门阀世家的,他日也会有不少人主动投诚……
这是事物运行的逻辑,谁也无法改变。
除非系统机械降神,让一个人忠诚度达到100,终身不会背叛。
否则,这条路注定会有牺牲,会有背叛……
但……
古往今来,哪有成就大业,不会历经流血牺牲的?
不会历经背叛的?
顾秋能做的,只有多做准备,消除一些牺牲,减少一些背叛……
他真庆幸,这世上还有兵家武道这种逆天改命的东西。
无需资质,无需太多资源,甚至都不用三餐吃饱。
修行之时,自会有天地元气滋养,将兵家武道练至顶峰,并不难。
“先筛选一些人,作为核心成员。”
“具体如何筛选,你们自己看着办。”
“还有,该传授他们其他武功了。”
“对外,决计不能暴露兵家武道!”
这点其实不用交代。
此方世界,民众私练兵家武道,那可不是诛九族这般简单。
通常一个村子有人练了,那不仅仅会整个村子会遭到屠杀,附近几个,乃至十几个村子都会惨遭屠戮。
别以为你去官府告发,就能免遭责罚,换取荣华富贵。
那没用!
过去就有这个例子,告发者全家也被凌迟处死!
无他。
兵家武道,绝不能落入贱民手中!
哪怕这泄露的可能性仅有一丝一毫,那也不行!
这是整个封建王朝的共识!
不仅仅是南陈,大隋亦是如此。
还有......
有些江湖大派虽然会收平民为弟子,传授武道。
可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全都不会兵家武道!
坊间传闻,早在多年前它们也会,只是后来都交出去了,且严禁门下弟子修炼。
时间一长,如今的江湖大派都不会此类功法。
在这等状况之下,只要不是傻子,那就决然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而傻子,又怎会读书识字呢?
具体的事物如何做,顾秋的能力反而不如冷晖他们。
就比如在乡村发展根基。
若是换做顾秋来做,定然没有冷晖等人做得好。
各人分工不同,这事他就不参与了。
……
与此同时,阴衢山,某个石洞之前。
“恭迎师父出关。”
一众白衣女子拱手作揖,齐声说道。
雁归浅点了点头:“为师闭关期间,丽华和玉妍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回禀师父,这是丽华师姐和玉妍师姐送来的信件。”
一名白衣女子走上前去,恭敬递上两沓书信,又道:“此外,还有一些世家写给师父的。”
与门阀世家有所关联的,不仅仅是佛门。
道门,圣门,儒门等等皆与门阀世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就连南陈的世家,与大隋的世家,许多都是表亲,姻亲。
这天下的各方势力本就如此,盘根错节,相互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雁归浅伸手接过,一封接着一封阅览。
“那小子竟然练成了大阴阳真经?”
“真是一个怪才……”
“嗯?”
“丽华她竟然…….”
“呵,到底是玉妍,其心智远非常人可比。”
“或许,我这个做师父的当真目光短浅,急功近利了。”
“她选了天魔大法,他日未必不能超乎我之预料,练到圆满境界。”
突然!
雁归浅眼睛一瞪,失声低呼:“这怎么可能?”
“师父,怎么了?”
雁归浅愣在原地,瞠目结舌,眸光闪烁不停,神色满是惊诧。
许久…….
她才喃喃低语:“你们有谁见过,非百脉俱通之人,能够进阶武道通玄?”
“而且……”
“还将体内阴阳五行推到极致!”
一众阴癸派弟子齐齐失色,呆若木鸡。
“非百脉俱通,绝无进阶通玄可能。”
“有人不但打破了常规,还将阴阳五行推动极致?”
“师父,您老不是在说笑吧?”
雁归浅摇摇头,随即将信件递给了面前弟子:“你们自己看吧。”
随即,她又拆开另外几封信。
“荥阳郑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
“这些有名有望的世家,竟然全都想致这小子于死地?”
“此番来信,是许以重筹,请阴癸派出手?”
刚刚还动了定要正式收顾秋入门心思的雁归浅,此刻又是犹豫起来……
不杀他,已然看在玉妍份上,开了滔天之恩。
可若收他入门的话…….
定会得罪这些世家大族。
慈航静斋等敌对佛门,与世家大族的关系,本就比阴癸派密切。
若是因此将天下门阀都推向慈航静斋那边,阴癸派得不偿失……
思量许久,雁归浅决定不杀顾秋,但也不收他入门。
纵然他进阶通玄,可百脉俱通才是武学奇才的观念,早已在雁归浅心中根深蒂固。
“此子虽能进阶通玄。”
“但得罪了这么多世家,又不是百脉俱通之人,他日不会有什么成就。”
“不会有什么出息。”
“甚至可以说…….毫无前途可言!”
“收他,太不值了…….”
“还有……”
“这小子究竟做了什么?”
“人在南陈,却把大隋的世家和皇族得罪了个遍?”
“莫非南陈有人许与重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
时间一晃,又是过去半月。
这段时日,顾秋反复穿梭诸天,不为别的,而是找天九先贤,北宋,南宋,明朝的大儒谈论交流。
他们给了顾秋很多意见,有的甚至直接帮顾秋写了教义。
可也不知道为何,顾秋始终觉得那些并非自己想要的。
最终,鬼谷子的一句话,提点了他。
“你既深信民众之水,可泛滥滔天。何不引万川之水,汇聚东海?”
顾秋醍醐灌顶!
告诉人们,什么是理想的,应当的社会状态。
基于此,全社会的各类群体再一起构建规范与解释,并为之奋斗。
书上早已讲过的道理,我这个现代人,竟然要古人提点,才能想得到.....
过往时分,顾秋面对百家先贤之时,心中或多或少有些自傲。
论武力,我可以吊打你们任何人。
论眼界,我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认知。
可现在......
他服气了。
古人只是认知有限,人家的思想境界,高出自己简直不要太多......
顾秋拜别鬼谷子,返回自家书房,研好墨水,坐在书桌前暗暗思量。
“天下大同,人人平等这种理念太过崇高,也太过遥远。”
“目前,乃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实现。”
“但可以就打破阶级垄断,让社会阶层流动性更高,以及发展生产力,广传知识等方面来着手。”
“构建一个虽不如后世那般开明,却远比现在状况更好,更为合理的世界......”
念及此,顾秋腾然起身,提笔挥毫,与纸张上落墨纷纷:
《鼎革论》
洪荒剖判,万类肇分。
巢燧之世,民饮血茹毛而不知贵贱。
迨至礼乐既兴,乃见君子野人之别。
然观三代鼎彝,铭文斑驳皆言民事,九庙钟鼓,回响苍茫尽系民声。
今参天地之理,铸鼎革六义。
其一曰:破天命桎梏。
九鼎之重,非承神鬼,实载民命。
夏后铸鼎象物,本为镇山川利耕稼,岂料后世竟成世袭之符?
血胤之论,犹如刻舟求剑,门第之见,恰似缘木求鱼。
星霜轮转岂容僵蠹?
当开龙门使鲤跃,辟云衢许鸿飞。
故寒门蓬户,可育国士,市井屠沽,能养浩然。
王谢堂前燕,终入百姓牖中鸣。
……
其二曰:启混沌玄牝。
庠序之教,非士族独享之光。
采上古有教无类遗风,令格物致知之道,如春霖遍洒。
凿混沌为通天之径,化腐草作照夜之辉。
使贩夫走卒皆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则布衣卿相之途,永不断绝。
昔孔子杏坛传道,墨翟草庐授艺,此先圣破壁之证也。
……
其三曰:通江海阡陌
货殖之道,贵在周流六虚。
范蠡三致千金非仗祖荫,弦高智退秦师不倚门阀。
当削昆仑填沟壑,移泰华补断渊。
除关市之苛,废山泽之禁,令商旅络绎若百川归海。
则朱门绣户与瓮牖绳枢,俱沐货殖活水。
……
其四曰:衡造化枢机
财货如江河,不在深藏而在润物。
太仓之粟,非天潢贵胄独享,邓林之木,岂高门甲第专美?
去壅塞决渎滞,使廪庾之积可济鳏寡,府库之余能养孤寒。
如此,路旁冻骨与朱门酒肉之悖,自消于无形。
……
其五曰:正坤舆纲维。
田土者,生民之本也。
李悝尽地力而魏强,商鞅开阡陌而秦盛。
当碎豪强兼并之锁,焚世家圈占之券。
仿井田遗意,令氓隶得陇亩以立身,黔首获膏腴而养志。
……
其六曰:立玄法金绳
律令之设,非为御民,实乃兆民共铸之器。
法网恢恢,当如北斗指航,使渔樵能望三台,律尺昭昭,应似砥柱分波,容舳舻各竞千帆。
贵贱同罪,犹日月无私照,赏罚分明,若四时不僭序。
如此,则贩缯屠狗之辈,亦可立不世之功。
……
这篇《鼎革论》设下的一个追求,构建了一个理想国度,以及描绘了这个国度应该是什么样子。
其核心思想,在于打破阶级垄断,让社会阶层流动性更高。
均田,发展生产力,立法尽量以民为本,提拔技术官僚,减少文官政客的生存空间,广传知识,武道,启发民智等等。
眼下,虽不能构建后世那等高阶段文明,却远比皇权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状态好多了。
事实上,就这种所谓的‘理想国’,能建立起来也极其艰难困苦,成功希望渺茫。
外部,皇权,世家,所有的食利阶层,都会视自己为洪水猛兽。
内部,那各种因素就更多了。
可只要先把架子搭起来,总有可以实现的一天!
过往时分,顾秋看待历史总是以英雄史观来看,认为古代历史的主体,是那些名人,那些王侯将相。
可随着了解的知识越多,年龄越大,看待历史则是变为人民史观!
一县之才,可安天下!
万千黎庶之中,一定能迸发出远超自己想象的力量!
自己只需把架子搭好。
剩下的,他们会逐步完善,甚至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顾秋吹了吹墨迹,喃喃低语:“虽然我这个笨人不能做得很好,但是......学也应该学了几分样子吧?”
“至于教派的具体事务,人员结构,规章制度......”
“算了。”
“这些我不擅长.......”
“除去发展规划之外,剩下的就让冷晖他们自己头疼去吧.....”
咚咚咚……
正在这时,敲门声忽然传彻入耳。
顾秋连忙将《鼎革论》收了起来,起身来到院内,推开院门一看:“师父?”
“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祝玉妍缓步走入小院,轻声叹息一声:“顾秋,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我师父依旧拒绝收你入门。”
呵呵…….
顾秋心中冷笑,没说话。
“还有,你招来天大之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