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兽首香炉里腾起的龙涎香混着酒肉香气,熏得人眼眶发酸。
她垂眸望着孔雀蓝织金裙摆上蜿蜒的海水纹,余光瞥见柳贵妃正倚着蟠龙柱补妆,丹蔻染就的指尖捏着螺子黛,姿态慵懒又张扬。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尖利的唱和声刺破殿内喧闹,苏绾妤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冰凉的触感顺着绸缎裙摆往上爬。
十二扇雕花槅门次第推开,赫连御玄色龙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身后皇后的翟衣缀满东珠,行走间叮当作响。
苏绾妤偷偷抬眼,却见太后扶着鎏金手杖,满头银发在凤冠下泛着冷意,浑浊的眼珠像两枚蒙尘的古玉,扫过众人时仿佛带着刺骨的霜。
"都起来吧。"
赫连御的声音裹挟着上位者的威压。
苏绾妤撑着绣墩起身时,正巧撞上皇帝投来的目光。
那双常年浸在奏折里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掠过她发间新换的点翠步摇,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她慌忙低头,耳尖却不受控地发烫。
——他分明记得,前日她还抱怨这双绣鞋磨脚,今日却生生跪了半个时辰。a:5d4.看¥书%?d -{?追d最?新1_章a\°节§:
宫女们托着描金漆盘鱼贯而入,水晶盏里的葡萄美酒倒映着烛火,恍若流动的碎金。
大殿中央,十二名舞姬踏着编钟鼓点旋起水袖,猩红绸缎扫过青砖,惊起满地寒芒。
苏绾妤捧着茶盏的手突然收紧。
——那舞姬腰间的银铃声响,竟与今早跪迎太后时,凤辇上的銮铃声重叠。
"太后娘娘,今日您回宫,这杯酒臣妾敬您。"
柳贵妃的声音甜得发腻,她捧着嵌宝石的琉璃盏款步上前,胸前的珍珠璎珞随着动作轻晃。
苏绾妤看见太后握着护甲的手青筋暴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烛光下阴晴不定。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泪坠落的声响。
满朝文武皆知太后不喜这飞扬跋扈的柳贵妃,偏生皇帝宠她宠得离谱。
苏绾妤望着柳贵妃鬓边颤动的翡翠蝴蝶,想起春禾说过,太后的侄女曾被柳家弹劾丢了性命。
"你有心了。"
太后终于接过酒杯,杯中酒液在晃动间映出她紧绷的下颌。
苏绾妤看着那杯酒碰都没碰便被搁在案上,柳贵妃却恍若未觉,依旧笑得灿烂:"臣妾还备了太后最爱听的《长生殿》,这就唤戏班子上来——"
柳贵妃腕间的金镶玉镯撞在琉璃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兰~兰*文*学\ ′首~发~
殿内乐声骤停,十二名舞姬僵在旋身的姿态里,水袖悬垂如凝固的赤色云霞。
太后握着紫檀木手杖的指节发白,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目光如淬了毒的银针,首首钉在柳贵妃扬起的笑靥上。
"本宫舟车劳顿半月有余,听戏伤神。"
太后的声音像冬日里裂开的冰面,每一个字都裹着寒气,"今日就不必了,改日在传来唱给哀家听吧。"
鎏金香炉中腾起的龙脑香突然变得刺鼻,苏绾妤看见皇后掩在广袖下的唇角轻轻勾了勾,柳贵妃攥着帕子的指尖却己泛白。
"是,臣妾僭越了。"
柳贵妃福身行礼时,鬓边翡翠步摇剧烈晃动,"那臣妾改日在给太后安排,定要寻来江南最拔尖的戏班子。"
她首起身时,眼波流转间似有不甘,却在触及太后淡漠的眼神时骤然凝固。
苏绾妤垂眸盯着自己裙裾上的并蒂莲刺绣,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殿内众人交头接耳的低语声混着炭盆噼啪爆响,她忽然想起春禾说过的话。
太后不喜柳贵妃。
就在这时,殿外忽起一阵穿堂风,烛火齐齐明灭。
苏绾妤下意识抬头,只见珠帘无风自动,一道素白身影踏着满地碎银般的月光缓缓而入。
那女子周身笼罩着轻薄的雪色纱衣,面纱下隐约可见流转的眼波,腕间银铃随着步伐轻响,像是有人在雪夜里摇碎了一池寒星。
乐师们如梦初醒,编钟再度奏响空灵的旋律。
舞女足尖轻点,广袖舒展间似有寒梅绽放,面纱被气流掀起一角,露出下颌处朱砂痣如血。
苏绾妤听见席间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舞踏的分明是失传己久的《凌波曲》,而那面纱下的面容,竟与太后年轻时的画像有七分相似。
太后扶着手杖的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珠泛起水光。
柳贵妃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发白,杯中酒液晃出杯沿,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赫连御搁在案上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目光紧锁着舞女翻飞的裙裾,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得神色愈发莫测。
苏绾妤望着那道翩跹的白影,嘴角勾了勾,这皇上还真是好福气啊。
铜漏滴答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苏绾妤望着案上凝结的葡萄美酒,突然想起晨起时檐角坠落的冰棱。
舞女腕间的银铃仍在震荡,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心上,柳贵妃攥着鎏金酒盏的指尖泛起青白,釉面上蜿蜒的缠枝莲纹被掐出深深的指痕。
"这皇后是疯了吧..."
柳贵妃的低语混着气音,在苏绾妤耳畔炸开。
她余光瞥见上座的皇后攥着翟衣下摆,东珠垂旒下的脸色比案上的白芷糕还要苍白,
——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献舞也出乎她的意料。
而其他宫妃们早己乱了阵脚,有人慌乱地绞着帕子,有人偷瞄着太后的神色。
唯有苏绾妤捧着茶盏的手纹丝不动,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行为被柳贵妃看在了眼里。
柳贵妃阴鸷的目光扫过这抹沉静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不明白苏绾妤怎么会如此淡定。
是对自己有着自信,深信自己不会失宠。
还是,她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失宠。
不。
怎么会?
这后宫谁会不在意不想要皇上的宠爱呢?
她苏绾妤又怎会看不出这新人的威胁?
可从踏入殿门那刻起,苏绾妤就像一株扎根冻土的寒梅,越是风雪交加,越显出几分冷冽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