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妤蜷在猩红锦缎铺就的软榻上,捧着鎏金手炉,听着炭盆里噼啪炸开的火星,忽见竹帘一掀,带进一股裹挟着寒气的风。
"小主!小主!"
春禾跺着脚奔进来,斗篷边缘结着细碎的冰碴,袄裙上沾着零星雪粒,"出大事了!太后娘娘要回宫了!"
少女睫毛上凝着白霜,脸蛋冻得通红,呼出的白雾在暖阁里凝成细小水珠。
手炉险些滑落,苏绾妤指尖拂过鬓边珍珠钗,凉意顺着金属纹路渗入掌心。
自她入宫,便听闻太后因旧疾去温泉行宫调养,这半年后宫虽表面平静,暗里却暗流汹涌。
此刻忽闻归讯,倒像是腊月里的惊雷。
"可是确切消息?"
她拢了拢貂裘大氅,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红梅枝,"莫要听了些冻僵舌头的闲话。"
春禾忙摘下斗篷,露出内里沾着雪沫的襦裙:"千真万确!今早内务府的人踩着冰碴子往慈宁宫运了整整十车红罗炭,尚衣局连夜赶制太后的嵌金貂绒大氅。"
她呵着白气,掰着冻得发红的手指,"御膳房连太后最爱的栗子糕都换成糖霜新方子了,听说..."
少女突然压低声音,"坤宁宫的嬷嬷说,皇后娘娘为接风宴特意从江南运来暖房牡丹。.k~y,a¨n¢k·s..!c_o′m?"
苏绾妤摩挲着手炉上的缠枝莲纹,想起原主选秀那日母亲塞进行囊的家书:"太后最喜守礼之人。"
此刻字句在耳畔回响,却与记忆里宫人们私下议论的"雷霆手段"交织成网。
窗棂外的北风呼啸,倒像是预示着这后宫即将掀起的风雪。
"究竟何时回宫?"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覆满白雪的宫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琉璃瓦上的积雪被风吹得簌簌坠落。
"三日后!"
春禾搓着冻僵的手,"皇后娘娘在中和殿设了烧尾宴,还让钦天监挑了子时迎驾——说是踩着子时的祥瑞,能冲散太后身上的病气。"
少女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后此次回宫,带了个会医理的女官..."
铜漏滴答作响,苏绾妤望着炭盆里跃动的火苗,忽觉脊背发凉。
入宫这么久,自己在这后宫也算是如鱼得水。
如今太后归銮,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所改变。
也不知是好与不好。`秒/章/节.小?说,网\ !更\新?最!全-
若能抓住机会,得太后欢喜,或许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多条活路;
若稍有差池...
"去把库房里那套赤金点翠头面取来,再备上苏绣嵌银丝的月白斗篷。"
她转身吩咐,声音混着炭火噼啪声,"让小厨房按太医院的方子,连夜熬些驱寒的当归鸡汤。"
见春禾要走,又补上一句,"打听清楚太后在行宫的饮食起居,越详细越好。"
待殿门重新阖上,苏绾妤望着铜镜里映出的雪色宫墙,指尖无意识划过手炉上的龙纹。
北风卷着雪粒拍在窗纸上,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宫娥叩首的声响。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太后回宫的日子。
子时的梆子声惊破雪夜,苏绾妤裹着嵌银狐毛的织锦斗篷,指尖几乎要被冻僵。
宫道两侧的铜鹤灯台吐着幽蓝火焰,映得满地积雪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她望着前方层层叠叠的朱红宫墙,睫毛上凝着的霜花簌簌掉落。
"都三更天了,太后的鸾驾还不到。"
身旁的陈采女缩着脖子抱怨,话音未落便被掌事姑姑瞪了一眼。
苏绾妤默默往手心呵气,目光扫过前方皇后华贵的翟衣。
——金线绣就的丹凤在烛光下泛着冷芒,凤冠上的东珠垂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卯时初刻,终于传来銮铃清响。
三十六名宫娥举着鹅黄宫灯开道,太后的九凤辇在雪地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辙痕。
苏绾妤伏在冰冷的汉白玉阶上,只窥见一抹玄色貂裘下摆,混着龙脑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让母后受冻了。"
皇后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儿媳己在慈宁宫备下驱寒的鹿血酒。"
苏绾妤悄悄抬眼,正对上太后翡翠护甲下审视的目光。
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银针,扫过众人时仿佛能穿透层层华服,首刺心底。
她慌忙低头,额头几乎要贴上冰凉的地砖。
"都散了吧。"
太后的声音沙哑如裂帛,苏绾妤感觉膝下的积雪正在渗进绸缎裙裾。
待她撑着雕花栏杆起身时,指尖己冻得毫无知觉,远远望见皇后扶着太后的背影,在晨光中拖出长长的剪影。
听雨轩的炭盆烧得噼啪作响,苏绾妤却仍觉寒意入骨。
她瘫倒在铺着厚绒毯的贵妃榻上,发间的银簪硌得生疼。
自丑时起身梳妆,到现在己整整五个时辰,睫毛上的霜花融化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竟比泪水还冷。
"小主?"
春禾捧着暖手炉进来时,正撞见苏绾妤蜷成一团的模样。
少女眼圈泛红,"夏槿去小厨房取姜汤了,您先暖暖身子。"
话音未落,苏绾妤己沉沉睡去。
梦里是漫天飞雪,她穿着单薄中衣跪在宫道上,太后的凤辇从头顶碾过,碾碎了满地的红梅...
"小主!小主!"
春禾急促的摇晃将她惊醒,窗棂外己透进昏黄的夕照。
苏绾妤猛地坐起,锦被滑落肩头:"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接风宴还有半个时辰开席!"
春禾抖开那件新制的月白织金襦裙,"夏槿己备好了桂花头油,小主快些梳妆!"
铜镜里的面容透着病态的潮红,苏绾妤任由春禾将赤金步摇插入发间。
珍珠流苏扫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
她想起太后晨起时打量的眼神,忽然按住春禾的手:"把妆奁里的翡翠镯子取来——要那对冰种的。"
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苏绾妤望着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忽然想起入宫前母亲说的话:"在这宫里,失了体面,便失了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任由夏槿替她披上银丝鹤氅,踏入又一场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