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檐角铜铃轻响,将帝王修长的影子拉得愈发寂寥。
他看着那抹挺拔身影,心头泛起酸涩。
方才房里激烈的争执声还萦绕耳畔,皇上怒气拂袖而去时,连案上的镇纸都在青砖上磕出了裂痕。
赫连御负手前行,玄色皂靴踏过满地碎玉般的月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周禄忍不住暗暗思忖,明明半个时辰前,皇上握着苏良人亲手绣的香囊,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缱绻温柔,怎就突然雷霆震怒?
怎么就突然来搜宫了呢?
还有那苏良人,平日里不是嘴甜的很的吗?
总能把皇上哄得展颜。
可今日为何不肯多说几句呢?
明明皇上就是想要她解释的啊,他不信苏良人不懂。
可是苏良人却偏要逆着皇上,生生将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搅得冷若冰霜。
"这又是何苦呢......"
周禄对着掌心呵出的白雾喃喃低语,袖中的鎏金暖炉渐渐凉透。
他轻叹一声,想起苏良人倔强的眼神,忍不住摇头。
这宫里谁不是靠着皇上过日子的?
和皇上闹僵又能讨得什么好呢?
周禄清楚地记得,皇上拂袖离去时,苏良人眼底闪烁的泪光,那是连脂粉都掩盖不住的失落。¢x?x~s/s\y*q′.·c_o^m,
这后宫就像一座金丝牢笼,女人多得如同繁星,可真正能走进皇上心里的又有几个?
但即便再得宠,若不懂得顺势而为,迟早也会被岁月遗忘。
时间是最无情的刽子手,再深厚的情分,若不悉心呵护,也会在日复一日的隔阂中消逝。
更何况这后宫从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
想到这儿,周禄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后宫的争斗,从来都是这般残酷而现实。
他望着赫连御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明黄龙袍下裹着的,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孤独身影。
皇上的脚步声在长廊尽头消散良久,夏槿才踉跄着扶住妆台,指尖掐进紫檀木的纹理里:"小主,皇上这......"
"扑通"一声,春禾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
她发髻歪斜,发间玉簪晃出冷光,眼泪啪嗒啪嗒砸在月白色裙摆:"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多事......"
哽咽卡在喉头,化作压抑的抽气声。
她捡回的那枚羊脂玉佩,此刻正静静躺在桌上,温润的玉色仿佛在嘲讽这场闹剧。
苏绾妤俯身搀人,指尖触到春禾冰凉的手背。
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眼尾还泛着未褪的红:"好春禾,不怪你。*r·a+n′t?x¢t../c¨o¨m¢别人有心算无心。"
"可是小主!"
春禾哭得肩膀发颤,"若不是首接将玉佩带进殿里,也不会......"
她突然噤声,方才赫连御看到玉佩时骤然冷下来的眼神。
还有那句语气里暗藏的讽刺,此刻都如芒在背。
苏绾妤替她拭去眼泪,窗外忽然掠过几只寒鸦,凄厉的叫声刺破寂静。
"这也算个教训。"
她望着铜镜里自己发间那支半旧的银蝶簪,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宫里不比苏府,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你可得记得这次的教训。"
"往后行事都要看三步、听五步,绝不再莽撞行事!"
春禾见小主并没有怪自己,坚定的说到:“小主,您放心,奴婢以后一定更加小心谨慎的。”
夏槿听得面色发白,这才恍然明白春禾为何一首不敢抬头。
暮色漫过窗棂时,夏槿跪在满地狼藉中收拾碎片,指尖被瓷碴划破也浑然不觉。
她望着倚在软榻上出神的苏绾妤,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忍不住攥紧帕子:"小主,皇上这次发这么大的火......您和皇上这样不会有事吧?"
苏绾妤望着帐幔上金线绣的并蒂莲,思绪却飘回赫连御骤然冷下来的眼神。
良久,她伸手拨弄着鬓边银簪,簪头珍珠随着动作轻晃:"没事,放心吧。"
话音虽稳,尾音却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夏槿将碎瓷扫进簸箕,扬起的尘灰里裹着未散尽的药香。
她咬着唇,想起皇上离去时重重甩上的殿门,连檐角铜铃都晃出一串惶急的声响。
这般冷硬的态度,当真会轻易揭过?
可看着苏绾妤平静的侧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春禾疑惑的问道:"小主,您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苏绾妤端起茶盏轻抿,温热的茶汤熨过喉咙,却暖不了心口的寒意。
"李贵人。"
她吐出这三个字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
春禾顿时跳起来,打翻的茶盏在地上滚出清脆的响声:"这李贵人可真讨厌!平白这样陷害小主,竟使出这般下作手段!"
苏绾妤放下茶盏,指尖抚过妆奁里那枚惹祸的玉佩。
羊脂玉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却灼得她眼眶发烫。
她忽而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三分冷意:"好了,你家小主不会让她好过的。"
夜宴的鎏金宫灯将明光殿照得恍若白昼,丝竹声中飘着美酒佳肴的香气。
赫连御斜倚在龙椅上,明黄龙袍的金线在烛火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抓起案上的酒壶,琥珀色的琼浆接连灌入喉中,辛辣的酒意烧得心口发疼,却怎么也浇不灭心底那团无名业火。
"皇上,这是新贡的醉流霞......"
当值太监话音未落,酒壶己重重砸在蟠龙纹地砖上,瓷片迸溅的脆响惊得满殿文武屏息。
舞姬们的水袖僵在空中,乐师们的琴弦也忘了拨动,只余下零星的余韵在殿内回荡。
众人低垂眉眼,连大气都不敢出。
自登基以来,皇上从未在宴会上如此失态。
李贵人端坐在偏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鎏金酒盏。
她眼波流转,余光扫过主位上神色阴沉的赫连御,又不着痕迹地在空荡荡的苏绾妤席位上停留片刻。
绣着并蒂莲的裙摆下,一双绣鞋轻轻绞着裙裾,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这般精心布局,总算没白费心思。
"皇上可要尝尝这道水晶肴蹄?"
皇后捧着食盒上前,却在触及那道冷冽的目光时,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赫连御忽然起身,龙袍扫落案上的葡萄美酒,殷红的酒液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像极了苏绾妤倔强含泪的双眼。
他抬脚跨过满地狼藉,大步走向殿外,明黄衣角掠过李贵人身侧时,带起一阵让人心悸的风。
李贵人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掩袖轻笑。
耳畔传来宫女的耳语:"小主,苏良人果然没来赴宴。"
她转动着腕间的翡翠镯子,望着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玉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只是她没注意到,赫连御离去前,最后一眼望向的,仍是本该坐着苏绾妤的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