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禄小跑着跟在三步之后,喉结不住滚动。
方才宴席上皇上掀翻酒案的模样,此刻还在他脑海里翻涌,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转过九曲回廊时,赫连御突然驻足。
周禄吓得几乎撞上去,慌忙后退半步,却见帝王抬手按住额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几片凋零的玉兰花瓣飘落在龙袍肩头,倒像是雪落了满身。
"去御膳房取醒酒汤。"
赫连御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
周禄刚要应声,却又听他补上一句:"不必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抹明黄又重新迈开步子,只是步伐间多了几分踉跄。
乾清宫的鎏金匾额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赫连御跨过朱漆门槛时,守夜的小太监捧着披风迎上来,却被他冰冷的眼神逼得僵在原地。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蟠龙柱上,显得格外孤寂。
"皇上,己经备好热水,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周禄跪在青砖上,小心翼翼地抬头。
他瞥见赫连御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那正是苏绾妤亲手编的同心结样式,此刻却被重重甩在案上,撞出闷响。£xx搜?e搜_¤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1?-快+/
帝王解着龙袍玉带的手指微微发抖,发冠上的东珠晃出细碎的光,映得他眼底的猩红愈发刺眼。
蒸腾的水汽从屏风后漫出来,混着安神香的气息。
周禄捧着换洗衣物候在一旁,看着赫连御将自己浸在浴桶中,水面泛起的涟漪搅碎了倒影,如同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思。
殿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却惊不醒这深宫里的人。
浴桶中的热水渐渐凉透,赫连御仍保持着垂首的姿势,水面浮起的薄汗混着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襟。
周禄捧着新换的中衣候在屏风外,听着殿内长久的寂静,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
"去查查那密信是怎么到朕这里来的。"沙哑的嗓音惊得周禄一颤。
周禄当然知道密信的内容,也知道皇上为何这么生气。
周禄应声到:“是,皇上。”
"传旨意,明日让苏良人......"
话音未落,赫连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周禄慌忙起身要传太医,却被一声怒吼喝住:"都给朕滚!"
殿门重重摔上的瞬间,赫连御跌坐在满地狼藉中。.幻¨想?姬/ /无~错+内\容_
他想起苏绾妤仰起的脸,倔强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求饶。
更漏声滴答作响,赫连御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惊得梁上栖着的夜雀扑棱棱乱飞。
他拾起案上的同心结玉佩,在月光下转动,玉坠上苏绾妤亲手编的同心结,此刻刺得他眼眶生疼。
烛火在穿堂风里明灭不定,赫连御攥着那枚被摔得有些裂痕的同心结玉佩,指节泛白。
空旷的大殿里,他的声音像是从幽深的古井中传来,带着几分压抑的质问与自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那般不愿和朕解释?”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苏绾妤倔强的面容清晰如昨。
面对玉佩之事,她宁肯咬着嘴唇沉默,也不愿向他低头解释半句。
明明只要她开口,只要她软下语气,他定会选择相信她。
可她没有,就那样固执地在原地,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失望与委屈。
“就因为朕没有回答,可朕不是也没有不信吗?”
赫连御的声音拔高,带着几分失控。
恍惚记得,有一日,在御花园,她曾轻声问他:“若有一日,旁人的话与我所言相悖,皇上会信谁?”
他当时未答,不过是想着来日方长,却不想这未出口的答案,竟成了如今的隔阂。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想起往日苏绾妤依偎在他身旁的模样。
她会为他研磨,会在他批阅奏折时悄悄为他披衣,会用灵动的眼神讲述江南趣事,逗得他忍俊不禁。
可如今,那些温柔仿佛都成了虚幻。
“苏绾妤,你到底对朕是何感情?”
赫连御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疲惫与迷茫。
曾经,他以为她的爱是毫无保留的,可如今这场争执,却让他心中的信念开始动摇。
如果真的那么爱朕,为何不愿与朕解释呢?
赫连御始终没有明白,宁愿被自己禁足,也不愿妥协。
还是你真的与那陆修竹之间有情义。
那朕呢,你是朕的女人,你又把朕当什么。
“你真的像你说的那般爱朕吗?”
这个疑问在他心底反复盘旋,像是无数根细针扎在心头。
他想起她为哄自己开心时的俏皮。
醉酒时,平时未宣之于口的爱意。
看到自己时,那满心雀跃的眼神。
那些点点滴滴的情意,此刻却都化作了不确定。
殿内的安神香萦绕,却怎么也安抚不了他翻涌的心绪。
在这寂静的夜里,他第一次如此迷茫与无助。
暮春的细雨裹着槐花香漫进竹语轩,湘妃竹帘上凝着细密水珠,将廊外往来宫女太监的身影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李贵人斜倚在雕花美人榻上,指尖缠着一缕猩红丝线,望着铜镜里自己精心描绘的远山眉,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
"小主,内务府刚送来新制的鹅黄云锦。"
贴身宫女巧慧捧着织锦进来,瞥见主位上的神色,压低声音道,"苏良人被禁足的消息,这会儿该传遍六宫了。"
铜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李贵人慢条斯理地将丝线绕在鎏金缠枝莲纹的线轴上。
"你这次做的不错。"
她打开嵌螺钿的妆奁,取出一支镶着东珠的赤金步摇,在烛光下轻轻晃动,珠玉相撞发出清泠声响,"这个赏你了。"
巧慧瞳孔骤缩,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
这支步摇是半月前皇后赏赐给李贵人的,"谢小主赏!"
她声音发颤,双手接过步摇时,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
李贵人端起羊脂玉盏轻抿香茶,看着巧慧激动的模样,笑意更浓。
三日前那场精心策划的"玉佩风波",从引导春禾拾玉,到买通小太监在皇上耳边吹风,每一步都天衣无缝。
如今苏绾妤被禁足在听雨轩,往日得宠的风头算是彻底熄了。
"起来吧。"
她用帕子沾了沾唇角,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往后眼睛要更亮些,耳朵也要更灵些。"
窗外雨势渐大,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巧慧望着主位上神色莫测的李贵人,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竹语轩里的春光,怕是要被野心烧得滚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