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轰”一声被撞开，朱允炆几乎是绊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什么，脸上是控制不住的亢奋。
“三弟！成了！成了！”他声音发颤，在殿内激起回音。
目光触及书案后那道沉稳的身影，朱允炆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喊声顿停，脚步也慢了下来，下意识地整了整微乱的衣角。
侍立的宫人垂下眼帘，屏住呼吸。
若非亲见，只看这气度，怕是都以为这位吴王才是弟弟。
朱允熥抬起头，视线落在自家二哥那激动又瞬间局促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二哥，何事如此？”他放下笔。
朱允炆搓着手，嘿嘿干笑两声，快步走到案前。
朱允熥向旁边的福安等人微一颔首。
福安立刻领着宫人无声退下，殿门轻轻合拢。
殿内只剩兄弟二人。
朱允炆再也绷不住，压低声音，开始复述方才偏殿的情形。
他讲起如何“请教”，如何设套，模仿黄子澄捋着胡须自以为智珠在握的模样，又学任亨泰故作深沉的腔调，说到得意处，忍不住一拍大腿。
“你是没见黄老夫子那副样子，还叮嘱我千万不能让你知道！”
“还有任亨泰，嘿，真想看看他们发现那五万两黄金打了水漂，不，是资助了咱们，会是什么表情！”
朱允炆献宝似的从袖中掏出两份文书。
一份是黄子澄亲笔所书的江南官员名单。?丸¨夲!鰰￠戦/ .蕞?歆-彰￠截^庚`鑫·筷_
另一份是那张潦草却关键的“借据”。
“三弟，你看！名单！还有他们签押的字据！”
朱允熥接过名单，仔细看过，确认无误，收入袖中。
他目光掠过那张写着“暂欠黄金五万两”的纸条，却并未去接。
“这张借据，二哥你先收好。”
朱允炆一愣。
朱允熥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抽出两份题本，返回案前，递给朱允炆。
“这笔钱，另有大用。”
朱允炆疑惑地接过。
第一份题本封面赫然是“洪武二十五年沿海军情奏报”。
内里详述倭寇侵扰日烈，现行巡逻体系的困境，以及水师的战绩与难处。
朱允熥指着其中一行。
朱允炆顺着看去：“龙江船厂奏报：旧舰朽坏者十之三西，修船经费严重不足，维护难以为继……”
“大明水师，日子不好过。”朱允熥的声音低沉。
他翻开第二份题本，里面是战船图样。
“福船，载兵二百，配佛郎机炮西门。”
“楼船，将帅指挥舰。”
“海沧船，中型快船，追击倭寇。”
朱允熥的目光落在朱允炆脸上。
“五万两黄金，不是让你我出口气。
是要用来造船，强水师，为皇爷爷分忧，让大明水师纵横西海，扫清倭患！”
他停顿一下，语气更重。′鑫!丸`夲\榊`栈* ,已¨发′布?罪·辛￠章`踕?
“况且，明年，高丽那边还有一仗。”
“所以，二哥，你这任务，还很重。”
“五万两黄金，必须一文不少地拿到！”
朱允炆听着，看着奏本上触目惊心的文字和亟待建造的战船图样。
先前那点算计黄子澄的小得意，迅速被一种更沉重、更滚烫的东西取代。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为了皇爷爷，为了水师，为了海疆。
他只觉耳边嗡鸣，奏本上“朽坏”二字仿佛烙铁般烫在心口。
“三弟放心！”朱允炆猛地攥紧了那张“借据”，纸张在他手心捏得变形，仿佛握着千钧军令。
他重重点头，眼中冒出慑人的光。
“哥哥我，一定把这五万两抠出来！一两都不能少！”
恨不得现在就冲入黄府，揪住那两个老家伙的领子要钱。
“不过，明日翰林院考校，二哥还得陪孤演一场戏。”
朱允炆立刻凑近：“三弟你说，怎么做？”
朱允熥压低声音，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明日考校，皇爷爷会问起诸王入京筹备事宜。”
“届时，二哥你便将黄子澄他们今日给你的那份‘锦绣文章’呈上。”
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孤自有安排。”朱允熥继续布置，“孤会‘恰巧’看到。”
“然后，当着皇爷爷和众臣的面，指出其疏漏。”
“斥其辞藻堆砌，虚应故事，只顾排场，不思节俭，缺乏可行章程，通篇空话，若按此办理，只会掣肘，耽误万寿庆典大事。”
朱允炆眼睛亮了，这正是他看完那文章的感受。
“皇爷爷听了，定会让你重拟。”
“这时候，二哥，”朱允熥拍了拍朱允炆的肩，“拿出吴王的威仪！”
“回到寝宫立刻把黄子澄和任亨泰召到跟前。”
“狠狠训斥！”
“就说他们办事不力，思虑不周，让你在皇爷爷面前失分！”
“让他们滚回去重写！”
朱允熥加重了语气。
“态度要强硬，声音要洪亮，让他们觉得你气得午膳都用不下了！”
朱允炆用力点头，跃跃欲试。
“至于金子，”朱允熥话锋转回，“他们忙着重拟章程，焦头烂额，一时半会顾不上。”
“若派人来催问或送钱，让李林挡驾。”
“就说你正为皇爷爷差事殚精竭虑，或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拖他两三日。”
“到时候这借据上的利息够他们喝一壶的。”
朱允炆嘴角咧开，连连点头。
“然后，”朱允熥声音更低，“二哥你私下里，连夜将孤给你的那份周全题本，用你的笔迹誊抄一遍。”
“悄悄呈给皇爷爷御览。”
“要让皇爷爷先看到一份条理清晰、事无巨细、既周全又不铺张的章程。”
“让老人家龙心大悦，觉得你这个吴王，用心办事，且办得漂亮！”
朱允炆明白了，这是抢占先机。
“等到第三日，黄、任二人大概捧着赶工的新章程来复命时……”朱允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二哥你便可以好整以暇地告诉他们……”
“不必了。”
朱允炆屏息。
“你就说，你府上新来了个幕僚，虽不显山露水，却有真本事。”
“此人见你忧心，主动请缨，连夜拟定章程。”
“你一看甚好，己呈报皇爷爷，且深得圣心。”
“让他们知道，你这个吴王不是离了他们就转不了！”
朱允炆双眼放光，忍不住搓了搓手，仿佛己看到黄、任二人吃瘪又惊疑的模样。
“如此，”朱允熥总结，“既挫其锐气，令他们不敢再小觑二哥。”
“又让皇爷爷看到二哥的‘长进’。”
“最重要是，他们理亏在先，又见你这边‘高人’相助，那五万两黄金，还有利息，定会尽快奉上。”
“毕竟，那是他们‘自愿’认捐，给你这位吴王殿下锦上添花的‘孝心’。”
最后“孝心”二字，意味深长。
朱允炆一拍手：“妙啊！三弟！此计甚妙！”
“去吧，二哥。”朱允熥恢复平静，“演好这出戏。”
“记住，你是吴王，拿出你的气势。”
“那五万两黄金，关乎大明水师将来，一两不能少！”
朱允炆再次重重点头，眼神无比坚定。
“三弟放心！哥哥我，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说完，转身，昂首阔步，离开了文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