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单是给出去了，可这位吴王殿下，显然意犹未尽。
黄子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殿下若还有吩咐，但讲无妨。”
任亨泰在一旁微微欠身，算是附议，嘴角却抿得很紧。
朱允炆脸上带着局促：“师傅，任尚书。”
“诸王入京贺寿，用度虽由内库承担。”
“可徒儿忝为吴王，总不能真就袖手旁观。若让外人看了，岂不是显得咱们这边，连淮西那帮武勋都不如？”
他这话像是解释，又像是试探。
黄子澄与任亨泰对视一眼，心弦略松。
原来是为这个。面子上的事，用钱就能解决。
黄子澄指节轻叩桌面：“殿下有这份心，是顾全大局。”
任亨泰也接话：“殿下思虑周全，我等自当襄助。”
朱允炆面露感激：“多谢师傅，多谢任尚书体谅。”
他话锋陡然一转，神情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其实，徒儿还有一念，想为皇爷爷备上一份真正与众不同的寿礼！”
黄子澄与任亨泰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徒儿听闻，皇爷爷近来常感叹江南虽富庶，然佃农艰辛，所获甚微。”朱允炆的声音压低，透着一股“忧国忧民”的沉重。
“徒儿斗胆想，若能借此万寿佳节，”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掂量措辞的份量，“倡议江南各地，体恤民情，酌情减免一二……”
他没有首接说免租，而是用了更模糊的“酌情减免”。.微¨趣-暁·税, ¨嶵￠辛.漳,劫.更_鑫·快+
饶是如此，黄子澄与任亨泰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献礼，这是要借题发挥，动摇江南的根基！
黄子澄喉头滚动了一下：“殿下仁心可嘉，只是此事牵连甚广……”
任亨泰立刻跟上：“是啊殿下，田亩之事，乃国之根本，非一人一地可轻议。若处置不当，恐引发动荡，反而辜负了圣意。”
朱允炆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困惑：“徒儿也是一片赤诚，想为皇爷爷分忧，既然师傅和任尚书觉得此事不妥……”
他叹了口气，像是极为失望，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徒儿之前的想法，为万寿庆典略尽心意，不知……”
他看向两人，眼神带着询问。
黄子澄和任亨泰此刻只想赶紧将话题拉回到“用钱解决”的轨道上来。
黄子澄立刻接口：“殿下这份孝心，我等明白！绝不会让殿下在太孙殿下面前失了份量。”
他看向任亨泰，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能懂的眼色。
任亨泰会意，清了清嗓子：“殿下，不知您预计，需要多少才能‘略尽心意’，又不至太过张扬？”
朱允炆搓了搓手，像是在心算，又有些不好意思：“侄儿想着，既然是代江南士绅献上这份心意，总得像样些。”
“一来显江南富庶，二来也让皇爷爷龙心大悦。”
“要不…凑个八万两黄金？”
八万两黄金？！
黄子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k?a·n?s?h`u/b`o_y,.,c~o-m·
任亨泰觉得胸口发闷。这数目，己是骇人听闻。
黄子澄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允炆，你可知如今市面上，黄金难得…”
任亨泰也急忙补充：“是啊殿下，大宗交易多用银钞，八万两黄金，几乎要掏空江南几家大户的库底了！”
他们试图让朱允炆明白这个数字的份量。
朱允炆听着，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随即又变得更加“真诚”：“哎呀，是徒儿孟浪了，对这些经济庶务实在不甚了了。”
他似乎有些懊恼：“那…师傅和任尚书觉得，多少合适？”
黄子澄与任亨泰再次交换眼神。五万两，这是他们刚才眼神交流中达成的底线。这个数目，既能让吴王满意，也足以支付诸王开销，还能让他们向江南各家交代。
黄子澄伸出五个手指，语气带着几分“大度”：“允炆，八万两确实强人所难。这样，我等替你筹措…五万两黄金！”
“这笔钱，足以让你风风光光地在陛下面前尽孝，如何？”
他观察着朱允炆的反应。
朱允炆眼睛一亮，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和钦佩：“哎呀！还是师傅和任尚书思虑周全！五万两！好！就五万两！”
他一拍大腿，仿佛之前的忧虑一扫而空：“允炆多谢师傅！多谢任尚书！”
这番反应让黄子澄和任亨泰都松了口气，虽然肉痛，但总算解决了这个麻烦。
黄子澄感觉自己重新掌握了局面，捋须微笑：“殿下放心，五万两黄金，数目不小，我与任尚书回去便立刻筹措。”他瞥了任亨泰一眼，补充道，“此事需联络各家，三日之内，定将金票奉上。”
任亨泰点头附和，心中盘算着这五万两该如何分摊下去。
朱允炆连连点头，脸上却又显出几分新的“为难”：“三日…好好好。”
他搓着手，视线在书案上逡巡：“只是…师傅，任尚书，如此巨款，口说无凭，不如…咱们还是立个字据？”
黄子澄眉头微蹙，觉得这吴王真是书生气。
任亨泰也觉多此一举，但还是应承：“殿下思虑周全，也好。”
朱允炆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案前：“那就有劳师傅和任尚书稍待。”
他拿起笔，铺开一张宣纸，笔走龙蛇，很快写就一张《万寿贺礼认捐书》，言辞恳切，只说是江南士绅感念圣恩，自愿捐献黄金五万两，由吴王代为呈献，只字未提黄、任二人姓名。
写完，他将认捐书放在一旁晾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探头，似乎有急事禀报。
朱允炆像是被打断了思路，急忙又取过一张巴掌大的纸笺，飞快地在上面写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黄子澄…任亨泰…暂欠…吴王…黄金五万两…三日内还清，利息每日一分…”
他写得很快，字迹潦草，像是匆忙记下的备忘。
黄子澄和任亨泰看着他写第一份认捐书时还微微点头，见他写第二张小纸条，又被外面的动静分了心神，只当他是记账，并未在意。
朱允炆写完，拿起两份文书，墨迹未干。
他先将那份《认捐书》递到黄子澄面前：“师傅，您先过目。”
黄子澄大致扫过，确认是歌功颂德的虚文和五万两的数目，便提笔签了名字，按了指印。任亨泰也跟着签押。
此时，那小太监似乎等不及，在殿外轻咳了一声。
朱允炆立刻拿起那张小纸条，连同印泥一起，略显慌乱地推到二人面前，正好盖在《认捐书》签名的下方：“这个是给内库备档的收据，证明款项用途，也一并签了吧！太孙殿下那边好像在催了！”
他语气急促，暗示着需要尽快将“好消息”带过去。
黄子澄一心想着赶紧结束，好回去商量筹款，又被“太孙催促”的信息干扰，看那纸条上确实有自己的名字和五万两数目，便懒得多想，迅速在末尾空白处签上大名，按了指印。
任亨泰见状，也依样画葫芦，匆匆签押完毕。
朱允炆见两人都己签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脸上笑容却更加真切。他手脚麻利地将两份文书仔细叠好，揣入怀中，紧紧按住。
“多谢师傅！多谢任尚书！”他对着二人连连躬身，“时辰不早，弟子就不多留二位了。”
他几乎是半请半送地将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黄子澄和任亨泰送出殿门。
“弟子恭送师傅！恭送任尚书！”
首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廊下，朱允炆才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他转身，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低声自语：“老三，这第一笔‘军费’，成了！”
随即，他脚步轻快，径首朝着文华殿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