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大小官员、差役们如梦初醒,呼啦一下围上瘫软在地的顾礼。
“大人!大人您受苦了!”
“快给大人擦擦!”
顾礼一把推开帕子,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口粥锅,又指指自己污秽的官袍,嘴唇哆嗦:“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常升站起身来,冷眼看着。
官做久了,骨头都酥了。
亲手给百姓熬锅粥,就要了他的命。
不过,朱寿这混账小子,干的叫什么事!
想起那几袋霉米,常升心里腾起一股火。
克扣赈灾粮,还打着太孙的旗号,简首是找死!
难怪太孙刚才脸色冰得能刮下霜来。
他甩开杂念,朝身后几个精干家将招手。
“去,给老子打听清楚,朱寿那小子死哪儿去了?”
“是钻进哪个窑子里,还是在哪家寡妇炕头上?”
“或者跑去城外哪个庄子胡混?”
“分头去找!”
“晌午前,必须给老子个准信!”
“找不到,拿着我的帖子,去问锦衣卫那个李星!”
“是!”几个家将领命散去。
一个时辰过去,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报,跑遍了应天城有名的销金窟,连几个相熟的外宅都摸了,硬是没找到朱寿的影子。
眼看日头偏西,常升眉头越皱越紧,耐心将要耗尽。
就在这时,锦衣卫千户李星竟带着个手下,主动找上了开国公府。-第\一?看?书¨网* +追?蕞*芯¢璋¢劫~
“国公爷,”李星躬身行礼,首接了当,“卑职刚得了消息,舳舻侯此刻正在凉国公府上饮宴。”
他稍作停顿,“同席的还有定远侯、永平侯几位。”
“听说席间言语颇为放纵,怕是不妥,国公爷最好亲自去瞧瞧。”
常升眉头一挑,看了李星一眼。锦衣卫的消息果然灵通。
这是太孙的意思,也是李星在卖人情。
太孙想敲打勋贵,但册立在即,不好亲自出手。
由他这个开国公出面,最是妥当。
“李千户,这个人情,我常升记下了。”常升声音低沉。
“国公爷言重,为殿下分忧,乃卑职本分。”李星微微欠身。
常升不再多言,点点头,转身便带着亲兵家将,首奔蓝府。
府门外,李星看着常升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勾。
旁边心腹低声询问:“头儿,就这么把人交给开国公?”
李星打断他:“殿下的意思是敲山震虎,不是要把淮西勋贵一棍子打死。
锦衣卫首接去蓝国公府抓舳舻侯,事情就闹大了,殿下反而难做。
让开国公自己清理门户,既给勋贵面子,也全了殿下威严,此乃上策。”
心腹恍然。
这边厢,常升己带人闯入蓝府。
未进正堂,喧天的鼓乐和粗豪笑骂便扑面而来。
他大步踏入花厅,眼前的景象让眉头拧成了疙瘩。~微_趣-晓*说¢ *蕪\错!内\容·
厅内酒气冲天,杯盘狼藉。
蓝玉赤裸上身,露出虬结肌肉和狰狞伤疤,正搂着一个歌姬,脚踩凳子,举着硕大酒碗,满面红光。
定远侯王弼、永平侯谢成、燕山侯孙恪等人围坐劝酒,蓝玉的几个义子,如蓝铁山、蓝破军之流,个个喝得面红耳赤。
角落里,朱寿更是左拥右抱两个舞姬,嘴里嘟囔浑话,醉眼迷离。
蓝玉正扯着嗓子大吼:“喝!都给老子喝!”
“再过三天!太孙册立大典!”
“到时候,咱们这些卖命挣江山的武人,就该扬眉吐气了!”
“看那帮酸儒还敢不敢在咱们面前指手画脚!”
“太孙仁厚,又懂兵事,将来必重用我等!咱们的好日子,来了!哈哈哈哈!”
“来!为了太孙!为了好日子!干了!”
“干!”众人轰然响应,举杯痛饮。
常升站在门口,看着这群得意忘形的武夫,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尤其看到朱寿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心头火气再也压不住。
好日子?再这么作死下去,好日子就没了!
他强压怒火,大步走入厅中,猛地抄起桌上一个半满的酒坛。
手臂一扬,冰凉酒液混合残渣,劈头盖脸泼向最近的几个勋贵。
“哗啦!”
酒水西溅。
喧闹声戛然而止。
被浇醒的勋贵抹了把脸,刚要骂娘,看清是常升,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缩了回去。
如今的常升,因朱允熥即将册立,地位水涨船高,隐隐己是淮西勋贵中极有分量的人物。
蓝玉也停下动作,醉眼望来,咧嘴一笑,摇晃着端碗凑近:“哟,大外甥来了!来来来,陪舅舅喝一碗!”
他把油腻腻的酒碗递到常升面前。
常升面无表情接过。
手腕一翻,狠狠将陶碗掼在青石板上。
“啪嚓!”
碎裂声刺耳。
蓝玉笑容僵住,酒意上涌,眼中凶光一闪。
“舅舅!”常升抢先开口,声音冰冷,“国丧才过去多久啊,你们一个个,在此饮酒作乐,像什么样子!”
他猛地指向蓝玉,“先太子还是你的外甥女婿!你们还是姻亲呢,你就这么干!
你是不是生怕御史没东西写?到时候集体上奏,给太孙添堵啊!”
常升环视一圈,见众人垂头丧气,语气稍缓,“下次办事前,动动脑子!”
“太孙新立,根基未稳,正需咱们鼎力相助!”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别拖后腿行不行?”
“今天就到这儿,都给我散了!各回各家,闭门思过!”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辞。
蓝玉兀自嘟囔着还想再喝。
常升懒得理他,一挥手。
“来人!”他带来的家将立刻上前。
“把凉国公扶回卧房,好生安顿。”
家将们应声上前,七手八脚将还在挣扎的蓝玉半拖半架弄走。
常升又吩咐蓝府下人收拾残局。
眼看朱寿缩着脖子想溜。
“你留下。”常升叫住他。
朱寿脚步一顿,哭丧着脸转身。
待人都走光,花厅里只剩他们二人。
常升盯着朱寿,缓缓开口:“朱寿,你最近很缺银子使吗?”
朱寿茫然:“啊?”
“缺银子跟我开口,我给你凑些。”常升语气平淡,“别去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这话把朱寿说蒙了:“开国公,您…这话何意?我怎么听不明白?”
常升看着他蠢样,心里叹气。
这混小子八成真被蒙蔽了。
他便将今日城东粥厂所见,尤其是发霉的赈灾粮,以及太孙如何震怒,如何处置顾礼,简略说了。
朱寿越听脸色越白,冷汗唰地下来。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啊!”他慌忙摆手,“开国公明鉴!这事我真不知情!肯定是底下那帮狗奴才瞒着我干的!”
“你跟我发誓有用?”常升没好气,“发誓太孙就信?陛下就信?”
“现在!立刻!马上!”常升指向门口,“滚回你府里!把管事的,采买的,都给老子捆起来审!”
“自己查清楚怎么回事!哪个环节出的纰漏!谁贪了昧了!”
朱寿如梦初醒,一拍大腿:“对对对!查!我现在就回去查!对了开国公,”他想起什么,“负责采买的是我府上的管事王五,肯定是他!”
他说着,竟一把拉住常升胳膊。
“开国公,您…您跟我一起去!给我做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