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吧，和张勤说收手了。若是其他人，我或许还能放手一搏，再和那狗皇帝碰碰命。可偏偏是你……宁儿，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现在怎么会忍心让你再一次卷入这样的纷争？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爹现在只希望你平安。”
苏明州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第一次对着一个人露出祈求的眼神。
“除了京城和江南，你同你夫君跑的远远的，别让别人发现你们。就在江湖做一对潇洒鸳鸯。”
“爹，大厦将倾，您心中比我更加清楚，那峰族人根本不满足于江南一隅，他们想要的是吞噬整片领土，届时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她反手握住父亲颤抖的腕骨，安心的力度直直透向那截枯槁的骨头。
“当年您为我取名，唤我为宁儿，是求四海安宁，不是苟且偷生。"
苏明州听着祝且月这话，一时间无力反驳。
手突然松了松，有些无力。
“可是你是爹最后一块血肉，爹不能再做出那么糊涂的事情了。”
“您不必担心，此时此刻也不只有你一人在努力，有张勤，也还有我。”
祝且月紧紧反握住苏明州的手，眼神坚定的看着男人。
“还有当年为护苏府的那么多护卫的英灵，姑苏城外枉死啼哭的婴孩，还有长江水里沉尸……他们悲恸，他们哭泣皇权无情，更叹息世间无人为他们发声。”
她声音戛然而止，指尖点在老人纵横的泪痕上。
咸涩水珠渗进指腹刀茧，与这些年咽下的血泪一般滋味。
“是时候让该听见的人，听听这山河恸哭的声音了。”
“我身上流着你的血脉，在面对和你一样的处境，我自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不用自责把我拖进这漩涡。”
祝且月的声音不重，却透着深沉的凝肃。
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苏明州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明亮。
再有千言万语想要阻挠祝且月复仇，在此刻都显得无力。
“宁儿，此路为父走来，已失去太多至亲血肉。你真的下定决心，想为之一试？”
祝且月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为了我自己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为了重振苏府的名望，为了那些枉死的魂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父亲，你同样是这个想法不是吗？”
祝且月望着苏明州，想起临走前张勤对自己说过的话。
“您若是心中不在意，又为何来到岭南后还和张勤保持联系？在这边不断联络良官？不也是为了等这样一个机会吗？”
苏明州望着祝且月期盼的眼神，没有说话。
祝且月知道她的劝说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
“我们已拿到了峰族人同京城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账本和书信往来，张勤他们也前去游说，想找到更多同僚。父亲虽被罢官抄家，但在江南和岭南百姓眼里，却还是有威望。”
祝且月忽然将掌心按在父亲手背的烧伤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这些离散的时光都烙进血脉一般。
“若能借助江南和岭南两方的势力，还南方诸地一片清朗，这样的局面，父亲难道不愿意看见吗？”
苏明州知道拗不过自己这女儿，只叹息一声。
“只怕他们同我一样的想法，想要保全自己的小家，不愿再冒险。”
苏明州望着祝且月的眼神里何尝不是纠结。
“当年我们都满怀热血，心怀天下苍生，想要做出改变。”
“可时间不等人，我们都老了，越来越平庸，也越来越胆小。”
苏明州摆了摆手，原本佝偻的背看着更加疲惫不堪。
听着老人的话，祝且月的思绪似乎也被拉到了那个自己日复一日梦到的大火之中。
剧烈的灼烧感，和家人被迫分别的绝望，还有母亲最后恋恋不舍的目光……
祝且月不住的合了合眼，掩下心中的悲痛。
“这般的痛苦我不愿让你再重蹈覆辙，更不愿意让那些同样心怀于民的良官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般推心置腹，两人瞬间沉默片刻。
祝且月何尝不知道苏明州的苦心，但走到这一步，她不能退。
从怀中取出从祁盛羽那里抄录的账本副本展开，放在苏明州的跟前，一字一句开始念起来。
“二月初八，今日得三位少女胞脏，已炼化为丹药。二月初九，又掠得两位妙龄少女……这账单上字字句句都是由江南百姓的血肉化成，难道您心中会没有半点波澜？”
苏明州很明显因为祝且月的几句话颤了颤。
“真正的良官，在听见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会于心不忍，我们想要集结的也是这样的人。父亲，何苦不再相信我们一次？或许这就是为民翻盘的机会。”
苏明州瘫坐在椅子上，没再直视祝且月的脸，低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才再一次开口。
“宁儿，你确实同我当年一般的气概。我答应你，帮你一起游说寻找岭南的良官。这一次我们父女俩一起，定能将局面翻盘。”
再一次抬眼，苏明州的眼里满是明亮。
仿佛因为祝且月的话重新注入了斗志。
祝且月喜上眉梢，上前握住了男人的手。
温和有力的温度让男人忍不住颤了颤。
“但若是他们不愿意，你也不该怪责于他们。这世道能够活下来已万般庆幸，想要护全小家，也是人之常情。”
祝且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
“您放心，上头的怒火有我担着，我无需他们放弃所有，抱着视死如归的想法冒险。只想充盈后背，为我们积攒一些力量，让皇权忌惮。”
祝且月话锋一转，眼神一凌。
“成千上万的良官集结在一起，他若是还想要坐稳这皇位，就不得不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