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父女重逢

祝且月想过,自己选择亲手撕碎假象,走到血淋淋的真相面前,会是什么样子。

她要问父母为何丢弃她,要把几年的苦痛都倾诉嘶喊。

更要紧紧抱着他们,感受世间久违的亲情。

但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只是怔着,半步走不出,半句开不了口。

苏大人那张烟熏火燎的脸,像让她也闻到了那场大火的硝烟味。

被呛的眼圈发红,落下泪来。

可她明明不想哭的

“你是……”

沧桑嘶哑的声音响起,苏大人的话将祝且月拉回现实。

“这是京城来的摄政王妃,想要同您了解江南流寇的事情。”

侍卫见状不对,忙在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苏明州这才心领神会,将他们往木屋里面请。

“我这屋子简陋,还希望摄政王妃不要嫌弃。”

他的两眼已经十分浑浊,显然没有认出祝且月。

而祝且月看着这抹背影,不由得恍惚。

睫毛沾着细碎冰晶,她强自定下心神,轻轻抹了泪。

“王妃可是舟车劳顿,不适应此地?”

苏明州一回过头,就看见祝且月眼中噙着泪水,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可看着这双眼睛,莫名觉得熟悉。

久违的记忆浪潮般涌来,他轻笑了一声,自嘲的摇了摇头。

“若是我的女儿没有走丢,只怕现在也同摄政王妃一样的年纪了。”

“只可惜当年我过于自负,总以为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够力挽狂澜,没想到人心这般险恶。”

“不是你的错。”

祝且月几乎鼻头一酸,黯然的摇着头,心中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化作一声呢喃。

“不是苏大人不,不是父亲你的错。”

她缓缓对着苏大人摊开手,里面躺着半块玉佩。

老人的瞳孔忍不住放大,昏了几年的眼睛竟然显现出一丝清明。

不敢相信的看着祝且月,嚅嗫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是……”

苏明州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那块玉佩,像是抚摸着孩童的襁褓。

那样的慈爱,那样的怜惜,又是那样的悲伤。

祝且月看见老人左腕那道蜈蚣状的烧伤,竟然与她颈间暗疤走向完全相同,当年火场热浪烙下的印记竟成了血脉佐证。

“这玉佩……你是宁儿。”

老人指尖悬在玉佩上方颤抖,炭化的指甲与玉中血丝相映。

眼前的王妃,难道就是他的宝贝女儿,苏宁?!

她活下来了?她活下来了!

“那夜火舌卷上房梁时,我拼命掰开暗格……”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混着火星的旧事从肺腑里呛出。

只是下一秒,祝且月的指尖就抚过父亲脸上沟壑,触到滚烫的泪,打断了老人愧疚的话。

“那火烧上来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她本想用宽慰的语气安抚这受伤的老父,但手下粗粝触感传来,不自觉带上三分哽咽。

“见到你现在还平安,一切都值得。宁儿,这些年你可有吃苦头?是爹对不住你……”

苏明州几乎要泣不成声。

祝且月咬着唇,将眼泪生生憋回去,眼眶通红。

一路颠沛过来的苦楚,终于在这一刻都值得的了。

两人相视无言,却胜似说了千言万语。

侍卫识趣的往外面退,屋子里现在只剩下祝且月和苏明州二人。

“娘呢?”

祝且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其实早在她踏入这间屋子的时候,就知道了结局。

果然就见老人摇了摇头,眼眸再度泛起苦涩。

心情不由得也沉重几分。

“对不起爹,我本应该早些找到你的。只是我对于你们的记忆只剩下那一场大火……只知道迷迷糊糊之中被人救了出来,除了这一块玉佩,我再无半点关于你们的痕迹。”

苏明州摇了摇头,粗糙苍白的手想要抚摸上祝且月的脸,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

泪水似乎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也不枉费你娘拼死将你托付出去。刚才听侍卫说你已经成了摄政王妃……没想到爹错过了你太多太多,竟连你的姻缘大事都毫不知情。”

说完这句,又是忍不住的落泪。

“看见你现在平安幸福,爹也放心下来了。待来日有机会,再好好帮你把把关那小子,看他配不配得上我们宁儿。”

祝且月听着男人的话,破涕而笑。

想到祁盛羽,更是心间一暖。

可再望向老人脸上狰狞的疤,祝且月还是忍不住的揪心。

“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那年苏府会突然燃起一把大火?这些事情和江南流寇有没有关系?”

听见祝且月的询问,男人无奈的叹息一句。

这才对着祝且月娓娓道来。

那年苏明州治理江南做县令的时候,正是流寇大行其道之时。

他们想要和苏明州通气,互给好处,在江南捞同一碗油水。

苏明州不愿妥协,反手将其赶了出去。

没想到那些峰族人狡猾,竟然用了一记长生不老丸赢得了皇帝的青睐。

“若不是我一意孤行,若是当年妥协让步,你娘也不会……”

“但再来一次,您依旧会那样做,不是吗?”

苏明州望着祝且月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些年我一直在愧疚,我自诩问心无愧,却也不敢去找寻你的踪迹,甚至连你娘亲的坟墓都不敢去看,只怕她会对我托梦,指责我当年为何不为了妻儿着想。”

苏明州说着,不由得掩面痛哭起来。

祝且月心中满是不忍,握着父亲的双手安抚。

苏明州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国为民。

如果换成她,大概也会这么做。

“我从未那么想,娘亲也定然不会责怪你,明白你的苦衷。”

祝且月抽出衣袖中的帕子,帮着苏明州擦干脸上的泪痕。

这才发现那脸上的伤疤一路蔓延到眼皮,一只眼睛已经空荡荡的,格外渗人。

“爹,你这只眼睛……”

“已经看不见了。原本以为这条命也捡不回来,没想到居然受神医的眷顾,这才苟活至今。只是江南再也回不去,只能在这岭南一角蜗居。”

苏明州满脸的感慨,望着女儿笑了笑。

“不必担心爹,这伤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早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反而是你,这么一路从江南到这边来,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祝且月摇了摇头,那些差点丢命的事情,没必要再说给老人听。

叫他平白无故,徒添担心。

可思及此,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冰冷。

一切的一切,都由那个远在京城,高枕无忧的帝王而起。

若不是他为了一己私欲,答应同峰族人合作,她的家乡也不会受此重创。

国家不会凋敝,朝廷不会奸佞当道。

她的家更不会这样支离破碎。

滔天的恨意席卷肺腔,祝且月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而深远。

“爹,你放心,我不会让苏家蒙冤,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苏明州却握着祝且月叹气,对着她摇了摇头。

或许他的报复,已经在时间长河中消失殆尽。

可祝且月看着他脸上的烧伤,像块燃了二十年的火炭。

她忽然惊觉这温度与皇帝纵火苏府那夜相同,只不过彼时是绝望,此刻是淬火重生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