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极尽吹捧之能事,同时又拼命把自己往泥地里踩。
核心思想就一个:您高高在上,我卑微如蚁,我们之间隔着天堑,求您放过!
她顿了顿,像是怕他不信,又惶恐地补充道。
“奴婢……奴婢只是怕自己粗鄙不堪,言行无状,冲撞了圣驾,污了您的眼。”
“更怕……这宫里规矩森严,奴婢愚钝,万一不小心触犯了哪条宫规,冲撞了贵人,给皇上您……添麻烦,那才是……那才是奴婢最害怕,最担心的事。”
她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遮掩了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只盼着这番低到尘埃里的话,能让他满意。
能让他……对自己彻底失了兴致。
萧柏熙看着她这副谨小慎微、惶恐到了极致的模样,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幽暗难辨的光。
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微微收紧。
力道不大,却强迫她再次抬起头,无法闪躲他的注视。
“哦?只是怕给朕添麻烦?”
他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重复着。
“既然如此……”
他刻意拉长了声音,目光在她紧张得失了血色的脸上缓缓逡巡,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悠然自得。
“那你就更该好好伺候。”
他圈在她腰间的手臂,再次缓缓收紧,将她更紧密地压向自己温热的胸膛。
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消失。
“争取……”
他微微一顿,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瞬间被惊惧所占据。
“……不给朕添麻烦,不是吗?”
伺候?要那种伺候吗?
她强行压制住胃里那股汹涌的恶心感,只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萧柏熙似乎对她此刻的僵硬和恐惧感到十分满意。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松开了些许力道,转而用指腹在她细腻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和令人心悸的玩味。
“这皇城里,还没人敢忤逆朕。”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在寂静的内殿里低沉回荡。
“你是想做这第一人吗?”
沈清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如同实质般紧紧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就在她以为下一刻迎来的将是雷霆震怒时,他却忽然话锋一转。
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近乎古怪的笑意。
“你说你身份低微,碍了朕的眼。”
“那朕……就给你个体面。”
他顿了顿,仿佛故意吊着她的心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眼中那抹惊疑不定。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封你个婕妤,如何?”
“……”
沈清歌的耳朵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一口巨大的古钟在她脑内被狠狠撞响,震得她神魂俱散。
婕妤?!
从一个任人践踏,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罪奴,到九嫔之一,有品阶、有封号的后宫主位?
这是何等的荒唐!
这史书上敢这么写的疯子,坟头的草都该三尺高了!
她几乎能立刻感觉到,无数双淬了毒的、阴狠的眼睛从宫殿的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将她凌迟。
也能想象到,明日的朝堂之上,御史的唾沫星子能将承乾殿的门槛都给淹了。
这哪里是恩典。
这分明是嫌她死得不够快,特意给她浇上了一身滚油,再将她高高举起,送到所有人的烈火之上。
萧柏熙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脸上那份极致的、褪尽了所有血色的惊恐。那双总是清凌凌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骇然。
有趣。
这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突兀。
那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力量。
他拿着她下颌的手,动作出现了一个极短暂的停顿,神情里也闪过了一瞬的怔忪,仿佛在回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但那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便重新掌控了局面,甚至还觉得,这个主意……当真不错。
趁着他这或许是一时兴起后的片刻空档!
沈清歌几乎是凭借着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猛地爆发出全身的力气,狠狠向后一挣!
也许是萧柏熙确实有那么一刹那的分神。
也许是她濒临绝境时爆发出的力量超出了他的预估。
他那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竟真的被她挣脱开了一丝缝隙!
沈清歌想也不想,立刻向后跌退!
脚步踉跄,慌乱无比。
她的手肘重重撞到了旁边的小几。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小几上的白玉茶盏应声落地,瞬间摔得粉身碎骨。
尚温热的茶水泼洒了一地,也溅湿了她素色的裙角。
沈清歌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但头脑却在极度的惊惧中变得异常清明。
她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惶恐和笨拙。
“呀!奴婢该死!奴婢毛手毛脚,惊扰了皇上!”
她慌忙跪了下去,却不是去捡拾地上的碎片,而是急切地抬起头,看向龙榻边的萧柏熙。
眼神里充满了急于弥补过错的迫切。
“皇上恕罪!奴婢这就去……这就去给您重新沏一盏新茶来!”
她的语速极快,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和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的急切。
说完,她甚至不等萧柏熙做出任何反应,就飞快地朝着地面叩了一个头。
“谢皇上……恩典!”
这声“谢恩”,含糊不清,尾音带着颤抖,也不知是谢他刚才那惊世骇俗的“册封”,还是谢他此刻无声的“允许”。
然后,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因为恐惧还在微微发抖。
踉跄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内殿。
那背影,仓皇狼狈,活像身后正有择人而噬的恶鬼在紧紧追赶。
萧柏熙坐在原地,并未阻止。
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地上那片狼藉的碎片和水渍上。
片刻后,他才缓缓抬眼,望向那道仓皇逃离的身影消失在殿门的方向。
摇曳的烛光下,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只有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维持了片刻,才终于缓缓敛去,恢复了一贯的深沉莫测。
内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茶香,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