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空得厉害,一阵尖锐的抽搐让她几乎弯下腰。
确实,从一大清早到现在,她连口水都没咽下,更别提食物了。
可眼下……
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轻易去碰那些东西!
天晓得这瞧着再寻常不过的茶水糕点里,究竟藏了什么“名堂”?
王全躬身退到殿角,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龙案后的萧柏熙,依旧埋首于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
整座乾清宫大殿,又一次陷入了沉寂里。
唯有那碟子糕点的甜香,混着茶水的清冽,那么固执地,一缕缕往她鼻子里钻。
她真是昏了头,这可是乾清宫,谁敢在这里动什么手脚。再说,肚子是真的不争气。
沈清歌悄悄掀了掀眼皮,用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飞快地扫了龙案后的男人一眼。
紧接着,以同样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拈起一块糕点,囫囵个儿塞进了嘴里。
萧柏熙的面容依旧冷峻,处理政务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日光穿过雕花窗格,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变幻不定。
他握着朱笔的手指,修长而极有力量,落笔的姿势沉稳得不像话。
批阅奏章时,偶尔会停下来。
那短暂的间歇里,他的眼会越过高高的书案,投向大殿深处的某个虚空之处。
那神情深邃得让人看不透,仿佛里面藏匿了漫天星河,又仿佛……是个能吞掉一切的黑洞。
沈清歌的心,随着他每一个细小的皱眉,每一次落笔的迟疑,而七上八下。
她用力地憋着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弄出半点声响,只敢用眼角那一点点余光,偷偷地、小心地打量。
时间,就在这种漫长又诡异的等待与揣摩中,一寸一寸地溜走。
双腿早就麻透了,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一样。针扎似的痛楚从脚底板一路往上蹿。
实在有些撑不住,她便趁着无人留神,稍微动弹一下僵硬的四肢。
可萧柏熙恰在此时转过头来,她吓得立刻站得笔直,身子连晃都不敢晃一下。
案几上那杯清茶,水汽早已散尽,彻底凉了。
那碟子原本堆得满满的精致糕点,却见了底,所剩无几。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窗外,最后那点天光终于被浓稠的夜色彻底吞没,像一只无形的巨兽张开了墨黑的口。
殿内随之暗了下来。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动作轻巧得将座座烛台上的烛火一一引燃。
豆大的火苗跳动着,暖黄色的光晕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拉出长长短短、晃动不休的影子。
沈清歌觉得自己快要融进这些影子里,成为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道。
卑微,又仿佛轻轻一阵风就能吹散。
双腿早已不是自己的,沉甸甸的,像是灌满了铅。麻木之上,是针扎般的刺痛,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大腿根,几乎要站不住。
龙案后,萧柏熙依旧专注。
偌大的殿宇里,只有他翻阅奏章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偶尔,会传来几声压抑的、极轻的咳嗽。
每一个声响,都像锤子般敲在沈清歌紧绷的神经上。
她真是想不通透,把她叫到这儿来是为什么?
若是处罚,一道圣旨,甚至连圣旨都不用,他只需动动手指,便有千百种法子让她在这偌大的宫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比捻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可他偏不。
将她带到这乾清宫,让她像个木桩子似的杵着,还“恩赐”了茶点。
然后呢?然后就把她当成了空气,自顾自批阅他的奏折。
这算什么?耍着玩吗?
眼前的烛火开始晃动、重叠,意识也渐渐有些飘忽,身体的极限似乎就在下一刻。
就在这时——
殿门方向,又响起了那种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还是王全。
他走路当真一点声息都没有,像个幽灵似的,无声无息地就那么“飘”了进来。
王全径直走到龙案前,深深躬下身子。
他凑近了些,用极低极细的声音向萧柏熙回话,内容半点也传不到沈清歌这边。
她费力地支起耳朵,也只捕捉到皇帝那辨不出情绪的嗓音,依旧是那么一个字:“嗯。”
王全重新直起腰,身形微微一转,便朝着她这个角落的方向。
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平静无波,仿佛她杵在这儿一整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随即,王全走向她,声音放得柔和,还带着几分客气。
“沈姑娘。”
这称呼让沈清歌的心脏骤然一缩,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沈姑娘”?
自打她莫名其妙进了这皇宫,从上到下,谁不是“清歌”“清歌”地叫她?何曾有人这般带姓称呼她?
尤其,说这话的还是这位总管太监王全。
王全略略一欠身,态度很是周到。
“皇上要用新茶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劳烦姑娘,随老奴到偏殿去一趟。”
“给皇上烹一盏新茶。”
沈清歌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烹茶?
是不是听错了?
让她动手,难道是想测试她会不会趁机下毒?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太荒唐!
真要疑她,直接搜身便是,或者直接拖出去,岂不更直接?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满腹的惊疑不定几乎要将她淹没。
王全已然侧过身,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态。
“沈姑娘,这边请。”他的语调温和依旧,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意味。
沈清歌不敢再犹豫,也不敢多问。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胸腔里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驱使着早已不听使唤的双腿,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头始终低垂着,默默地跟在王全身后,朝着偏殿挪动。
乾清宫的偏殿,比起正殿的巍峨庄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氛围,确实小巧雅致了不少。
殿内的摆设不多,却件件透着古朴精致。
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檀木香,驱散了殿外带来的几分夜凉。
王全将她领到一扇雕花窗格旁的紫檀木茶案前停下。
案几上,一个小巧的红泥炭炉里,银丝炭烧得正旺,没有一丝烟火气。旁边温着一柄白玉瓷执壶,壶嘴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里面的水显然已经开了。
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王全伸手点了点茶案上的托盘,里面是一套细腻温润的汝窑茶具,旁边还有一个锡制的小茶叶罐。
“皇上惯饮的是明前龙井。”他声音平缓地介绍着。
“泡茶用的水,是每日从玉泉山取来的活泉。”
“至于这水温火候,茶叶分量,浸泡多久,想来沈姑娘是懂的。”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却在她身上轻轻掠过,不着痕迹,却又像是在细细审度什么。
沈清歌心下了然。这应该是在考校她。
考校她会不会烹茶,够不够格烹这杯茶。
她垂下头,轻声道:“奴婢……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