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却偏偏带着一股子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越是这般平静,越是教人心头突突直跳。
沈清歌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几乎要炸开。
她急急垂下头,死死锁着自己绣鞋尖前那块冰凉的青石板。
哪里还敢抬头,去迎向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存在。
她强压着嗓子里的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
“奴婢……奴婢奉命给月华宫送些点心……”
“送完了……一时,一时走了神,迷了方向……”
这话破绽百出,虚实掺半。
眼下这境况,她也只能把所有希望都押在对方全然不屑于追究她一个小宫女的去向上。
她能清晰地察觉到,那股子如有实质的审度,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
仿佛要将她层层剥开。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每一瞬都难熬至极。
终于,那份令人窒息的关注似乎淡了些。
萧柏熙像是对她失了兴致。又或者,他压根儿就懒得追究这种小事。
一个“嗯”字,从他薄唇间溢出。
音调平直,没有半分起伏,却冷得像寒铁,直直刺入骨髓。
话音落下,他便挪动了脚步,明黄的袍角在地面上划过一道浅淡的弧。
看那样子,是真的要走了。
那根绷到快要断裂的弦,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弛。
沈清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险些委顿在地。
胸腔里压抑的浊气,总算能稍稍吐出些许。
这一关,似乎……又让她给混过去了。
然而,这口气还没能完全舒展。
前方那抹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明黄色,仅仅几步之遥,却倏然顿住。
恰有微风拂过,撩起他的墨发,与龙袍的衣角一同在空中轻扬,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姿态。
那颗刚刚落回胸腔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又被提吊至喉咙口!
萧柏熙的动作不疾不徐,他缓缓转过身。
午后的日光斜斜打在他的侧颜,将那冷硬而又堪称完美的轮廓勾勒分明,质感犹如一块上等寒玉,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幽光。
那股子迫人的压力,再一次笼罩了沈清歌。
这一次,不再是先前那种带着审度的探究,而是一种……一种更为纯粹的注视。
“你。”
薄唇轻启,仅仅一个字。
声线平稳得没有涟漪,却裹挟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一种让人无法生出半点抗拒念头的力量。
“跟上。”
轰——!
沈清歌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片空白。
彻底懵了。
跟上?
跟谁?
跟皇上?!
去哪儿?
她是不是听错了?
还是产生了幻觉?
皇上只是随口一指,叫的是她身后哪个看不见的宫人?
然而,那双深邃冷冽的凤眸,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着她。那命令对象就是她。
心就在胸腔里发疯般擂鼓,撞得她肋骨都跟着发疼。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是她的双腿,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完了。
这回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容贵妃那儿可能的刁难,慎刑司或许会有的酷刑,她都侥幸躲了过去。
却怎么就一头撞到了帝王的跟前!
这位九五之尊,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天子!
他为什么要叫上自己?
就因为自己刚才慌里慌张后退的样子,让他留意了?
还是自己刚才抬头那一下,露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又或者……月华宫里头,容贵妃在他跟前说了些什么,牵扯到了她身上?
再者,还有更可怕的可能……
不!不可能!
沈清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尖锐的刺痛,让她那片混沌的意识,勉强回笼了丁点儿清明。
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一口,努力把堵在喉咙口那股子几乎要冲出来的哽咽和恐惧,给死死压下去。
然后,她尽可能地低下头,再弯下腰,用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应了一声:
“是……奴婢遵旨。”
那声音,细得跟蚊子哼似的,还带着怎么都藏不住的颤抖。
萧柏熙似乎压根儿没在意她的失态,他根本就不屑于在意这些。
再次转过身,迈开了步子。
龙行虎步,沉稳而有力,方向是乾清宫。
他走得并不算快,可那股子无形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却始终笼罩着。
让跟在后面的人,半点怠慢和迟疑都不敢有。
沈清歌连忙提起裙摆,几乎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了他的步伐。
她始终低垂着头,注意力只敢落在前方那明黄袍角在地面投下的一小块晃动的阴影上。
周围的宫人、太监们,早就屏息敛声,一个个跟影子似的,远远地缀在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偌大的宫道上,安静得可怕。
只有她紧跟在帝王身后,那细碎又急促的脚步声。
还有她自己那颗,仿佛随时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跳声。
她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
方才在月华宫外,他明明已经像放过一只蝼蚁那样,放过了她。
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
是她撞上去的时候,他闻到了什么?还是瞥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抬起袖子,动作极其隐蔽地凑到鼻尖嗅了嗅。
只有淡淡的皂角清香,还有……那么一点点做糕点时沾上的奶香味。
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吧?
难道是自己看他的那一下?
刚才惊慌失措抬头的那一下,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不不不,她当时吓得魂都快飞了,除了恐惧和慌乱,绝对不可能有其他任何东西。
那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他单纯觉得这个宫女有那么点儿意思,一时兴起,想带回去瞅瞅?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所以,要将她带回乾清宫,这个大晟王朝权力最核心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盘问,严刑审讯?
越想,沈清歌的心越往下沉。
像是直直坠入了冰窟。
伴君如伴虎。
古人说的话,可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尤其是伴着萧柏熙这样一位心思诡谲、威势慑人的绝世猛虎!
这一刻,她真是恨透了自己这该死的,怎么都掌控不了的命运。
才刚逃出狼窝,一转眼,又自己送进了虎口。
简直是倒霉透顶,流年不利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