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一扇连接两个空间的厚重木门。
门板冰凉,紧紧闭合着。
她将耳朵轻轻贴了上去。
周遭一片死寂,能听到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
正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透过门缝传来,模糊不清,却带着不小的动静。
先是容贵妃那刻意压低了,显得娇柔婉转,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声音。
像是在急切地解释着什么,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
很快,一个低沉、冷冽,带着威严的男声响了起来。
听不清具体的字句。
但那语气里的冷淡,和隐隐透出的不耐烦,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渗了过来。
是皇上,萧柏熙。
沈清歌几乎能想象出,门外此刻容贵妃脸上那该是何等精彩纷呈的表情。
想必是精心堆砌的笑意僵在嘴角,维持不住的惊慌失措,甚至可能已是花容失色了吧?
方才那股子恨不得立刻将她拖出去杖毙,置于死地的嚣张气焰,此刻恐怕连一丝一毫都不剩了。
想到这里,沈清歌紧紧抿着的嘴角,极其不易察觉地,向上扬了一下。
只听容贵妃的声音陡然带上了明显的委屈。
甚至隐隐有了几分哽咽的哭腔。
似乎还在徒劳地辩解,又像是在用惯常的手段撒娇求情。
但皇帝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软化迹象。
中间,似乎还隐约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
“啪嚓!”
声音很轻,但在这极度压抑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是茶杯?还是什么摆设被盛怒之下扫落在地?
沈清歌的心,倏地一紧。
方才那点儿微妙的得意,此刻荡然无存。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沈清歌的后背。
她在月华宫,确确实实对宫女方苓动了手。
纵然是方苓挑衅在先,她迫不得已自卫。
可在这深宫内苑,尊卑有别,规矩森严。以奴犯主,以下犯上,这罪名一旦坐实……
若是这位阴晴不定的帝王,心念一转,当真要计较起来……
沈清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那是什么样的结局,她甚至不敢去勾勒半分轮廓。
就在她心神不宁的当口,门外的争执声骤然激烈。
容贵妃的嗓音陡然吊高,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带着几分破裂前的尖利,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惊惶。
话音未落,便被萧柏熙那熟悉而冷冽的男声截断。他的声音不高,却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如同一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
瞬间,所有的辩解与哭求,都化作了死寂。
再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仿佛连殿外那些宫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也一并消失在了这沉沉的天色里。
正殿,彻底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
沈清歌屏住呼吸,耳朵依旧紧紧贴着冰凉的门板。
里面,一丝声响也无。
走了?
皇上……就这么走了?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出胸腔。
容贵妃吃了这么大一个瘪,受了这等委屈和难堪……
等会儿找她算账的时候,只会比之前更加狠厉。
慎刑司那个地方,绝对不能去!
趁现在!
趁着容贵妃可能还在平复心情,趁着外面的内侍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这是机会!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飞快地探头出去。
回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廊下悬挂着的宫灯,灯穗摇曳,发出细微的声响。
幽暗的光影在地面上轻轻晃动。
没人!
沈清歌不再迟疑,猛地矮下身子像猫一样,快步从偏殿溜了出来。
她的脚步放得极轻极轻,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沿着幽深寂静的廊庑,朝着宫门的方向疾速移动。
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只要能离开月华宫!回到御膳房人多眼杂的地方!
容贵妃就算再想找她的麻烦,总要顾忌几分影响,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
月华宫那扇朱红色的宫门,就在眼前了!
宫门半掩着,透出外面青石板路被映照出的清冷光泽。
沈清歌的心头,刚刚升起一丝微弱的、侥幸的希望之火。
再往前一步,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踏出这道宫门,重获片刻的喘息。
沈清歌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掌心全是冷汗。
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触碰到门外那片被月光浸染得清冷的青石板,即将迈过那道象征着生机的门槛的刹那——
眼前,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太快了,也太近了!
她前冲的势头根本来不及收住,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撞了上去。
“咚”的一声闷响,额头磕上了一堵坚硬而温热的“墙壁”。
紧接着,一股极淡,却霸道得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蛮横地窜入鼻腔,瞬间包裹了她。
那香气,带着一种无形却沉甸甸的压力,仿佛能将人的骨头都碾碎。
沈清歌的心跳,在这一刻,停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脚下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她狼狈地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险些跌倒的身形。
魂还没归位,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那么一眼,三魂七魄都像是被冻住,差点当场离体出窍。
眼前的人,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衣料在阴天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冷硬的光泽。
衣襟与袖口处,用金线密密绣着的龙纹,在昏暗中似动非动,仿佛随时都会咆哮着腾飞而出,择人而噬。
那张脸,年轻,却威严冷峻到了极点。
轮廓分明,如同刀削斧凿,一双凤眸狭长,深不见底,宛若千年寒潭,幽深得让人心悸。
竟然是……竟然是方才还在正殿,雷霆震怒的皇上,萧柏熙!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一股透骨的寒气,沿着她的脊椎急速向上攀爬,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完了。
这回是真完了。
逃跑被抓了个现行,还是被皇帝本人亲手逮住。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萧柏熙似乎也没料到,会有人如此慌不择路地从偏殿的暗影里冲出来。
他的脚步,因此而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几乎微不可察。
那双冰寒的眼眸,一寸一寸剐过沈清歌惨白失措的脸庞,最终,定格在她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
“是你?”
“在此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