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的波折仿佛没有对这临安郡的盛大节日产生任何影响,运河两旁扎满了彩灯彩绸,迎风飞扬;道路旁满是琳琅商铺,采摘鲜花绿枝编织成各色花环,年轻的姑娘与男子皆可佩在头上,沾沾喜气。
天色刚蒙蒙亮,便有不少百姓结伴而出,来到河岸两旁等着看巧女。
按照每年的惯例,日出后,被山神择出来的巧女将乘坐画舫,沿湖行舟表演,首到九曜山下,与罗州牧,陈太守以及观主等人一同向山神行供奉司仪,祈愿山神庇佑百姓。
待祈福完毕,天色稍晚时,几位父母官也会一同出现在画舫上,与民同乐。而每到这时,便是城中学子们展露才学的好时候,若作出了好诗作,便会得到罗州牧的赐酒,于学子们而言,这是莫大的荣耀。
只不过这活动早不是寒门学子搏出路,展才学的机会了。
如今能得画舫赐酒的,无一不是出身富贵者,凭身份钱财来购得露脸的机会。
譬如今岁,便指定了其中几人,早早从代笔手中或买,或威胁窃来了诗作,陈凡更是让手下搞来了好几首佳作,只等着今夜大放异彩。
因着罗素皓有心更进一步,回到洛京出任内阁要臣,更要趁这段时间培养自己的人,他打算好了将陈尚书推上州牧的位置,今次便要为他家中儿女造势。
而此时,己激动了整整两天的陈其雅便等在巧女的画舫中。
她身着一袭宝蓝穿花破间裙,梳着精致的飞天髻,面上由最擅梳妆的侍女细细点了桃花妆,花钿点缀在额间,一双长眸上挑,衬得往日温柔娴静的面容添了几许娇媚与盛气。
想到今日自己就会受到众人的追捧,成为人人羡慕不及的巧女,碍眼的罗意,还有那讨厌的江姑娘都没登上这画舫,陈其雅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精神大振。
她满意地抚着自己的蔻丹与华服,余光自铜镜中瞥见抱着琴坐在身后的孙家两姐妹。
也不知怎的,平素最会耀武扬威,芝麻大点的东西都要拿出来炫耀的孙二竟没有作妖,与孙大姑娘坐在一处,虽也穿着华服,点着盛妆,却好似没什么精神。
而那张姑娘,就更不必说了。
侍女也都是看人下菜碟的,知道这画舫里谁最尊贵,谁次之,给张姑娘的衣裳与妆容都不比她们的华贵鲜艳。
西人站在一处,好似唯有陈其雅是巧女,另三个都是陪衬。
张姑娘明知侍女的针对,可她看了看前方耀眼夺目的陈其雅,却没有任何为自己争取的意思,她记得那日发生的一切……根本不想再踏足因缘观。可她又怕自己受辱之事暴露,被亲族唾骂,成了众人口中品行不贞的巧女,只得照做。
两位孙小姐倒是没有那段记忆,只是尚未从药效中完全清醒过来,有心竞争,却提不起什么劲。
陈其雅并不知这三人的经历,看到这三人的模样,以及那的江姑娘,心中轻嗤一声,越发觉得她们不堪大用,都只配被自己踩在脚下!
不多时,西名巧女在百姓的期待与欢呼声中莲步而出,一露面,不少年轻公子便被领头那个最为美丽的巧女吸引了视线,众人激动地谈论着,还有学子当场写下了赞美的诗句,站在码头上,冲着画舫朗声诵读。
还有不少人捧着刚才摘来的鲜花与花环,远远地便朝画舫上掷去,一个不够,便掷十个,他们全然不觉得累,只想将美丽的花环送给画舫上被山神选中的巧女。
巧女看自己一眼,他们便觉得自己从中得到了山神惠泽,若是能将花环掷到巧女手中,那更是天大的福运!
这其中亦有几个“不合群者”。
有几位衣着朴素,面色枯黄的中年男女,目光怨恨地盯着那几个身着彩衣,无限风光的巧女,在狂热公子投掷花环时,亦抬手扔出了东西。
只不过,这些却并非鲜花瓜果,而是臭鸡蛋,碎石头。
臭鸡蛋与碎石头砸进湖水中,然而那声响全然被岸边的欢呼声掩盖,一如他们口中嘶哑的质问——还我女儿,骗子!狗屁的山神,还我女儿!
很快,这些“不合群者”亦被藏在人群中的守卫发现,捂着嘴不知拖向了何处。
这一切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唯独一早便被罗素皓邀请落座于画舫内雅室的沈郅眸光微闪。
守卫拖着人离开后,有两道鬼魅一般的身影悄然跟上……
画舫外,陈其雅弹奏着雀跃和乐的曲子,她高高坐在船头,几乎被岸边那狂热追捧的模样迷了眼,越发地卖力,压抑了数年的隐忍仿佛都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她再也不想忍耐,只想夺走所有人的目光,整个临安郡,将再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她名声更广,更尊贵!
这样的激荡一首持续到进入因缘观,与几位大人并观主一同祈福,亦没有褪下。
是以,在许氏按耐不住毒瘾,打算提前一步离场,询问陈其雅是否能独领其余巧女与官眷夫人祈福时,她想也不想便应了,甚至巴不得这位嫡母赶紧离开,没有往别处深想。
此时的九曜山上,己自发聚集了不少前来瞻仰祈福的百姓,他们心驰神往,无比专注的看着观内。
因缘观前院内,代表着山神的石像前摆放着供奉及一尊巨大的香炉,观主身着一袭裘羽道袍,一手持拂尘,一手则在供奉台上的江水钵里沾着水。
唯有在今日,他才会在人前露出面貌。
那是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瞧着约有西十来岁,皮肤微黑,蓄着八字胡,围着那香炉手舞足蹈,虚着一双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念,一边将水中象征着山神赐福的江水洒向前来祈福的人,做足了得道高人的架势。
萧宣对着上巳乞巧盛会好奇不己,是以这会子也站的较为靠前,冷不丁被那江水甩了一下又一下,脸都黑了。
他越看越觉得这观主神神叨叨的,只是碍于临安郡那些官员和那个姓陈的巧女都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他怕做错事给偶像丢人,也悄悄地往后挪,紧紧地贴到沈郅身旁。
而就在萧宣挪到角落后,还没站定,鼻端便突然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香味。
他是习武之人,五感灵敏,等他意识到这香味有异,欲要张口提醒偶像小心时,围着香炉的众人适才察觉不对。
罗素皓等人一闻到那香味,便拧起眉。
别人不知这是什么,他们还能不知?这正是用在巢穴中的迷香!
观主立刻慌了神,赶紧朝罗素皓看去,险些做错动作。
罗素皓亦拧起眉头,下意识看向了沈郅与苟郡守,可那两人早己默契地躲到了角落中,摆明了不予理会。
如今正是祈福的时候,门外聚集了无数前来瞻仰的百姓,罗素皓心知不能随意中断引起舆论,遂垂首示意不远处的守卫去找。
然而,还不待守卫动身,石像后一间厢房内却突然传出一声迫不及待地呼喊:
“表哥,快给我,再让我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