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可我就是觉得对不起苗疆的祖祖辈辈。"巴沙浑浊的眼珠突然滚出两行血泪,顺着皱纹沟壑滴落在碎裂的陶碗瓷片上。

"八百年前先祖用血契换来的安宁,要在我手里断送了"他颤抖着摸向腰间空荡荡的蛊笛挂坠,那里本该悬着苗疆世代相传的圣物。

竹屋里死一般寂静,唯有烛芯爆裂的脆响。庄壁望着巴沙肩头微微起伏的轮廓,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祭蛊大典。

那时的蛊王还身姿挺拔,在圣蛊台前起誓守护苗疆时,声音震得满山蛊虫共鸣。

而此刻这个苍老的身影,竟像被抽去脊梁的破布娃娃,在月光下投出一道摇摇欲坠的影子。

"睡吧。"巴沙突然沙哑开口,伸手掐灭了烛火。黑暗中,他摸索着将碎瓷片拢成小小的堆——那些锋利的边缘,恍惚间竟与苗疆图腾柱上的饕餮纹重叠。

庄壁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窗外不良人的脚步声规律得如同催命符,一下又一下,碾过满地破碎的月光。

……

晨雾如薄纱笼罩苗疆街巷,青石板路上蒸腾着露水与烟火气。

阿依娜攥着阿朵的手腕在人潮中穿行,竹筐里的野山菌随着步伐轻晃,撞出细碎声响。

早市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混着烤竹筒饭的焦香与酸汤鱼的鲜辣,却驱不散她眉间的阴霾——自从父亲被抓走,这方天地都仿佛蒙着层血色滤镜。

"阿姐,吃米糕吗?"阿朵仰起沾着煤灰的小脸,拽着她停在街边摊前。

粗陶蒸笼腾起的白雾中,老板娘掀开竹盖,金灿灿的米糕裹着椰蓉香气扑面而来。阿依娜正要掏钱,隔壁油布棚下突然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哎,听说了没,昨晚大明不良帅带着明军与雅蚩里应外合攻破了落花洞。"

阿依娜捏着铜板的手骤然收紧,米糕甜腻的香气瞬间变得刺鼻。

她余光瞥见三个裹着头巾的汉子挤在角落,腰间短刀的穗子还沾着暗红污渍。

"啊,这么突然?那落花洞是被覆灭了?"另一个汉子的声音带着颤抖,碰倒了身旁的陶碗。

"那倒没有,等不良帅的手下进去搜查时只找到了蛊王和庄壁。"

最先开口的人警惕地扫了眼四周,竹筷戳进冒着热气的酸汤粉,"听说洞里的刑架上还挂着半截带血的蛊笛,八成是 "

"那落花洞的那些洞主是逃了?"

"嘘!"第三个人猛地捂住同伴的嘴,粗粝的手掌下漏出闷哼,"声音小点,被那些洞主听到我两就惨了。"

阿依娜感觉心脏卡在喉咙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阿朵仰头看她煞白的脸色,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她突然起身,撞翻的长凳在石板路上发出刺耳声响。

早市喧闹声瞬间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个脸色青白的少女。

"阿姐?"阿朵惊慌地扯她衣角。

"走路不长眼?"油布棚下的汉子突然骂骂咧咧起身,腰间短刀出鞘三寸。

阿依娜浑身僵硬,直到阿朵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将她拽离摊位,晨雾中,那些窃窃私语仍像蛊虫般钻进耳膜:"听说圣蛊也丢了"

阿依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纹路渗进粗布衣袖。耳边嗡嗡作响,方才那些汉子的对话如蛊虫啃噬着她的神经。

"阿爸"她喃喃低语,泪水夺眶而出,在脸颊上划出两道滚烫的痕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教她辨认蛊虫,在圣蛊台前郑重将族徽系在她颈间的模样,此刻都化作利刃,狠狠剜着她的心。

阿朵仰起小脸,看到阿依娜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

她轻轻拽了拽阿依娜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阿姐?"

阿依娜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子,与阿朵平视。

她伸手擦去小女孩脸上沾着的米糕碎屑,声音颤抖却坚定:"阿朵,你是要在客栈等阿姐还是跟阿姐一起去?跟阿姐去会有危险的。"

阿朵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随即又被坚定取代。

她攥紧拳头,紧绷着小脸说道:"我跟阿姐去!"

"阿朵不怕吗?"阿依娜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退缩的痕迹。

"不怕!"阿朵用力摇头,发丝在晨风中飞扬,"阿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阿依娜心头一暖,眼眶再次湿润。她紧紧抱住阿朵,将脸埋进小女孩带着米糕香气的发间,低声说道:"好。"

晨光透过薄雾洒在两人身上,阿依娜抱起阿朵,转身快步往外走去。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渐渐远去,她的脚步却愈发坚定。

怀中的阿朵能感觉到阿依娜剧烈的心跳,小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她的衣襟。

远处,明军营地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预示着前方未知的危险,但此刻,姐妹二人彼此依偎,向着命运踏出了决绝的一步。

……

血色朝霞浸染苗疆群山时,朱允熥倚着竹楼雕花栏杆,鎏金护甲无意识地叩击着红木扶手。

远处明军营地炊烟袅袅,红衣大炮的铜身折射着冷光,与山间晨雾交织成诡谲的图景。他望着落花洞方向焦黑的断壁残垣,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大帅!"一道黑影鬼魅般闪现在廊下,青铜鬼面的缝隙里渗出冷汗,"外面有个叫阿依娜的苗疆女子,带着个小女孩求见。"

朱允熥敲击栏杆的动作陡然停住。血红色面具下,眼尾的朱砂痣随着微眯的双眼若隐若现,恍惚间竟让冰冷的面具生出几分温度。

晨风掀起他猩红披风的下摆,露出腰间的玉佩——那是昨夜巴沙隔着竹窗,望见他在烛火下批阅密函时,同样一闪而过的图案。

"直接带她们去找蛊王吧!本帅就不露面了!"朱允熥转身时,斗篷扫过案上摊开的苗疆布防图,鎏金狼毫滚落在"圣蛊祭坛"的标记旁。

他背对着晨光,面具上的饕餮纹在阴影中张牙舞爪,唯有喉结处的暗红丝线若隐若现——那是前日混战里,阿依娜为救庄壁掷出的淬毒丝线,此刻正缠在他贴身软甲的暗扣上。

不良人垂首退下时,瞥见大帅抚摸着腰间狼毫,指腹在刻着"阿"字的笔杆上反复摩挲。

竹楼外忽然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朱允熥猛地掀开斗笠黑纱,血眸死死盯着楼下蜿蜒的青石巷。直到阿依娜抱着阿朵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缓缓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