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木门推开的刹那,潮湿的霉味裹挟着金疮药的苦涩扑面而来。

阿依娜攥着阿朵的手陡然收紧,眼前竹屋内,巴沙苍白的面容比记忆中又消瘦了几分,巫黎肩头还缠着渗血的绷带。

烛火在他布满鞭痕的脖颈间摇晃,映得颈后蛰伏的蛊虫纹若隐若现。

"阿爸……阿叔!"阿依娜眼眶瞬间滚烫,泪水砸在胸前的苗银项链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跨前两步,却在看清巴沙佝偻的脊背时猛地顿住——父亲往日挺拔的身姿,此刻竟像被抽去脊梁的破旗。

"阿依娜!"巴沙撞翻身后竹椅,枯枝般的手臂颤抖着探向女儿。

昨夜刑架上的剧痛仿佛还在皮肉里游走,但当指尖触到阿依娜温热的脸颊,所有痛楚都化作喉头哽咽。

巫黎缓缓起身,裂开结痂的嘴角挤出笑容,藏在袖中的断指却渗出暗红血珠。

阿依娜扑到桌前,目光扫过父亲腕间新添的铁链勒痕:"阿爸……阿叔,你们还好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抚过巴沙凹陷的眼窝。竹窗外突然掠过不良人的黑影,巴沙与巫黎对视一眼,同时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落花洞酷刑"咽回肚里。

"我们都好……都好!"巴沙粗糙的手掌覆住女儿手背,指甲缝里还沾着地牢的青苔。

他望着阿依娜脖颈间歪斜的族徽,心如刀绞——那本该是圣蛊祭典时,他亲手端正系上的位置。

巫黎弯腰时牵动伤口,闷哼声混在竹楼摇晃的吱呀声里。

他瞥见阿依娜身后瑟缩的小女孩,苍白的脸上浮现疑惑:"这位小姑娘是?"

阿朵攥着阿依娜的裙摆,清澈的眼睛怯生生打量着屋内。

阿依娜将她往前带了带,声音里还带着未干的哽咽:"阿爸,她叫阿朵……"阿依娜简略的说了阿朵的事,并隐瞒了朱允熥的存在。

巴沙蹲下身子,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擦去阿朵脸上的煤灰。

女孩颈间挂着的狼牙坠子,与他年轻时送给亡妻的一模一样。

他抬头望向女儿坚定的眼神,又看看阿朵倔强的小脸,终于重重地点头:"好,苗疆的孩子,就该苗疆人养。"

话音未落,竹楼外传来明军战马的嘶鸣。

巫黎突然按住腰间空荡荡的蛊笛位置,而巴沙则将阿依娜和阿朵护在身后——这个动作,与二十年前在圣蛊台前,他挡住偷袭的刺客时,如出一辙。

正午的阳光如利刃般穿透竹窗,在屋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巫黎半倚在窗边,脖颈处新结的伤疤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白,他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远处山道上,明军的铁甲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银光,浩浩荡荡的队伍正朝着圣蛊祭坛的方向行进。

"不必害怕!他们不知道要去何处。"巫黎的声音沙哑干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裂痕。

然而颤抖的尾音却泄露了他的不安,三日前,他亲眼看见朱允熥将苗疆布防图摊在案上,朱砂笔重重圈住祭坛的位置。

阿依娜攥着阿朵的手骤然收紧,阿朵仰头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清澈的眼眸里泛起担忧。

"阿爸,你们为什么不回三十六寨?"阿依娜转身看向巴沙,苗银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巴沙望着女儿焦急的面容,喉结艰难地滚动。

苦涩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与巫黎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无奈与悲哀。

"阿依娜,你不懂!"巴沙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落花洞地牢里潮湿的霉味。

"是不良帅囚禁了你们不让你们离开吗?我这就去找不良帅!"

阿依娜猛地转身,裙摆扫过桌上的陶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拉着阿朵便要往外冲,阿朵踉跄着跟上,小手紧紧反握住她。

"阿依娜!"巴沙和巫黎同时惊呼,两人不顾伤口的疼痛冲向门口。

然而当他们推开竹门时,炽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两名戴着青铜鬼面的不良人如铁塔般矗立在门前,寒光凛凛的长刀一横,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蛊王,大帅有令,未经许可不得离开。"不良人的声音冷漠如冰,面具下的目光像毒蛇般扫过两人。

巴沙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阿依娜决然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

巫黎扶住摇摇欲坠的巴沙,两人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山风卷着明军营地的号角声传来,带着令人心悸的肃杀。

竹楼里,被撞翻的陶碗还在缓缓流淌着残汤,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竹楼书房,朱允熥正用鎏金狼毫在羊皮纸上勾画苗疆布防图,朱砂墨滴在"圣蛊祭坛"标记上,晕染出狰狞的血痕。

忽闻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他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狼毫在纸上划出歪扭的墨线。

"大帅!阿依娜求见大帅!"戴着青铜鬼面的不良人轰然跪地,甲胄碰撞声惊飞檐下栖息的寒鸦。

朱允熥鎏金护甲下的指尖瞬间发白,血红色面具后的呼吸骤然急促。

"说本帅不在。"话音未落,朱允熥已猛地踹开雕花木窗。

猩红斗篷猎猎翻飞,他踩着窗棂的动作却罕见地慌乱,腰间错银短刀不慎磕在窗框上,发出清越的鸣响。

不良人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僵在原地,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红影跃过竹篱。往日如渊似海的大帅,此刻竟像被惊飞的夜枭般狼狈。

阳光穿透窗棂,在他身后投下扭曲的影子,而方才还批阅文书的案几上,狼毫仍在羊皮纸上缓缓晕开墨渍,仿佛无声嘲笑这突如其来的失态。

竹楼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良人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青铜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从未见过大帅如此模样——那个戴着血色面具翻手为云的不良帅,此刻竟似仓皇逃离的少年,只留下满地狼藉与未解的谜团。

朱允熥翻窗时的衣袂猎猎声还未消散,那句"帮本帅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已撞进不良人耳中。

他望着凌乱的案几,鎏金狼毫滚落在苗疆布防图上,朱砂墨迹蜿蜒如血。

苦笑一声,青铜面具下的目光扫过墙上暗藏龙纹的披风,指尖熟练地拆动暗格机关,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迅速隐入幽暗的夹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