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萍的手指已经被针扎出了十几个小血点,但她顾不上疼痛。窗外的日影西斜,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里,花瓣的边缘要用锁边针,不是平针。"八十岁的陈婆婆眯着眼睛指导道,她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抚过嫁衣上未完成的牡丹图案,"秀娥那丫头最喜欢这种针法。"
刘玉萍点点头,拆掉刚绣错的几针,重新开始。陈婆婆是村里唯一还记得李秀娥绣活特点的老人,听到刘玉萍的来意后,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
"秀娥要是活着,现在也该当奶奶了。"陈婆婆叹息道,浑浊的眼中闪着泪光,"那丫头手巧,心也善,经常帮村里老人补衣服...死得那么惨..."
"陈婆婆,您知道她当时要嫁给谁吗?"刘玉萍一边绣一边问。
"邻村张家的后生,在城里读过书,两人是自由恋爱,那时候可不多见。"陈婆婆摇摇头,"秀娥死后,那后生疯了似的在村里找了三天三夜,后来...跳了河。"
刘玉萍的手抖了一下,一滴血珠落在嫁衣上,很快被红绸吸收不见。她突然明白了李秀娥怨气为何如此之重——被夺走的不仅是生命,还有爱情和未来。
堂屋里,刘小虎和大伯正在准备今晚可能需要的物品——香烛、纸钱、盐米...大伯坚持要按传统准备"买路钱",但刘玉萍已经决定不再用那种方式对待李秀娥。
"玉萍姐,太阳快落山了!"刘小虎焦急地探头进来,"还差多少?"
刘玉萍抬头看了看嫁衣,鸳鸯的眼睛还没点,牡丹还差几片叶子。"至少还要两个小时..."她估算道,但窗外的夕阳告诉她,最多只剩一小时了。
"我来帮忙。"刘小虎坐了下来,拿起一根针,"告诉我怎么做。"
"你?会绣花?"刘玉萍惊讶地看着他。
"不会,但可以学!总比干等着强。"
在陈婆婆的指导下,两人合力赶工。刘玉萍负责复杂的图案,刘小虎则处理简单的边角。随着最后一线日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嫁衣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针。
"好了!"刘玉萍长舒了一口气,举起嫁衣检查。红色的绸缎上,鸳鸯戏水,牡丹盛开,针脚细密均匀,几乎看不出前后三十年的差异。
陈婆婆摸着嫁衣,老泪纵横,"像...真像秀娥的手艺...那丫头可以安息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门窗砰砰作响。无数的纸钱从天而降,拍打在窗户上,像是催促的鼓点。
"来了..."大伯站在门口,脸色灰白,"头七回魂夜开始了。"
刘玉萍小心地叠好嫁衣,跟着大伯和陈婆婆来到院子。月光惨白,照得满地纸钱如同铺了一层雪。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正缓缓向刘家老宅移动——是李秀娥,身后跟着无数的纸人,浩浩荡荡如同送葬队伍。
"按规矩,应该把嫁衣烧给她..."大伯低声说,手里拿着一叠纸钱。
"不。"刘玉萍坚定地摇头,"我要亲手交给她。她等了三十年,应该亲眼看看完成的嫁衣。"
"你疯了?"刘小虎抓住她的手臂,"靠近她太危险了!"
刘玉萍轻轻挣脱,"相信我,如果她真想杀我们,昨晚我们就已经死了。她只是想要回被夺走的东西。"
说完,她捧着嫁衣向李秀娥走去。夜风呼啸,纸钱拍打在脸上生疼。随着距离缩短,刘玉萍看清了李秀娥的样子——惨白的脸上挂着两道血泪,嘴里依然塞着湿漉漉的纸钱,寿衣上沾满了泥土。
"秀娥姐..."刘玉萍声音颤抖,但努力保持镇定,"你的嫁衣...我们完成了。"
她展开嫁衣,红色的绸缎在月光下如同流动的鲜血。李秀娥的尸体停住了,没有瞳孔的眼睛"盯"着嫁衣,缓缓抬起僵硬的手臂。
刘玉萍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将嫁衣轻轻披在李秀娥肩上。就在嫁衣接触尸体的瞬间,李秀娥嘴里的纸钱突然全部喷了出来,如同下了一场小雨。她张开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不再嘶哑,而是一个年轻女孩清亮的嗓音:
"好...好看吗?"
刘玉萍眼眶一热,"好看...非常好看。你是最美的新娘。"
李秀娥的尸体低下头,看着身上的嫁衣,用僵硬的手指轻轻抚摸上面的刺绣。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这次是透明的,不是黑色的。
"我...等了...好久..."她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越来越流畅,"想...穿着它...嫁给他..."
刘玉萍鼓起勇气,握住李秀娥冰冷的手,"对不起...为我奶奶对你做的一切。但你现在可以安心走了,嫁衣完成了...你可以穿着它去见你的爱人了。"
李秀娥抬起头,脸上的尸斑正在慢慢褪去,露出一张清秀的年轻面容。她看着刘玉萍,突然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你...和她...不一样..."
月光下,李秀娥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嫁衣却越发鲜艳夺目。她转向身后的纸人军团,轻轻挥了挥手。那些纸人无火自燃,化作无数火星升上夜空。
"买路钱...不用了..."李秀娥的声音渐渐飘远,"路...我自己...走..."
一阵强风吹来,卷起地上所有纸钱。当风停息时,李秀娥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件红色嫁衣缓缓飘落在地,完好无损。
刘玉萍捡起嫁衣,发现上面多了一样东西——一枚金色的发簪,插在衣领处,正是新娘装扮的最后点缀。
"结束了吗?"刘小虎跑了过来,不敢相信地四下张望。
刘玉萍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她来说是结束了...对我们呢?"
三人回到屋里,陈婆婆坚持要连夜回家。"秀娥安息了,我也安心了。"老人临走时说,"但你们刘家...造的孽不止这一桩。那些买路钱,最好别再用了。"
当晚,刘玉萍梦见自己站在老槐树岔路口,看到一个穿蓝布衣裳的少女向她微笑挥手,然后挽着一个书生气质的年轻男子走向远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手里攥着那枚金发簪。
第二天一早,三人来到奶奶坟前。坟堆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挖开的痕迹,但墓碑上多了一行字:"债已清,勿再欠"。
"这是..."大伯摸着那行字,手不停发抖。
"李秀娥留下的。"刘玉萍平静地说,"大伯,奶奶用买路钱害过多少人?"
大伯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不只李秀娥一个...早年间,村里闹饥荒,你太爷爷用过这法子...后来你爷爷也...传到你奶奶这代,已经是第三次了。"
刘玉萍感到一阵恶寒,"所以这买路钱根本不是习俗,而是...杀人邪术?"
"最初可能真是用来打发孤魂野鬼的..."大伯叹息道,"但后来被人扭曲了...变成了用别人的命换自家人的命..."
刘小虎突然指着坟地边缘,"你们看!"
那里有一片新翻的土,挖开后发现下面整齐排列着七个小坛子,每个坛子里装着一叠写满名字的纸钱和一块人骨。
"七个..."大伯脸色惨白,"加上李秀娥...正好八人...八卦方位..."
刘玉萍终于明白了"买路钱"的全部真相——这根本是一个持续近百年的邪恶阵法,用八条人命镇守刘家气运。而现在,阵法破了。
"烧掉它们。"她坚决地说,"所有纸钱,所有坛子,全部烧掉。这种邪术不该再存在于世上。"
大伯想反对,但看到刘玉萍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刘家祖坟前燃起了大火,所有与"买路钱"有关的物品被付之一炬。火焰中,隐约传出几声叹息,像是解脱,又像是道别。
离开村子前,刘玉萍独自来到老槐树岔路口。她拿出那枚金发簪,埋在树下。
"秀娥姐,希望你在那边...能穿上嫁衣,嫁给你爱的人。"
一阵微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像是回应。刘玉萍转身走向等在不远处的刘小虎,两人一起踏上回城的路。
大巴驶过岔路口时,刘玉萍似乎看到树下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红衣,一个穿蓝衫,手牵着手,向她挥手告别。再眨眼时,那里只有一棵老槐树,在夕阳下静静伫立。
"怎么了?"刘小虎问。
刘玉萍摇摇头,"没什么...只是错觉。"
但她知道,那不是错觉。债已还清,路已买通,这一次,是用正确的方式。
大巴驶向远方,车后扬起一片尘土,如同飘散的纸钱,最终落回地面,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