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冬手中的茶盏放在石桌上。
“太渊道长好眼力!”
景冬神色莫名地说了一句。
“景院长不要误会,因为贫道在练气养生一道上略有小成,故而看出景院长身体里的情况。”
“既如此,倒要请教——道长究竟看出了什么?“”景冬轻轻抚须,言语中带着试探和考较之意。。
“景院长并未专门修习什么养生之术,但却身体康健,不输壮年之时,应当就是这股气在起到作用。”
太渊继续说道:“若贫道所料不差,院长体内这股气,当是在某次读书入神时自然而生?”
“它意守时若有若无,似守非守;忘则不足,助则有余,故取中和之宜,维持人体身心平衡的最佳状态。”
“在这之后,景院长你是否再也没有得过任何大病小患了?”
景冬心中一震,再震。
太渊所言已经非常接近事实。
因为自发觉此气后,他的确便再未染过风寒暑湿。
他没想到太渊竟然真的对他体内的气有所了解,当初,他可是查了好久相关的资料才最终确定的。
“太渊道长慧眼如炬,老夫佩服。”
既然发现了,那景冬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这又不是什么机密。
畏畏缩缩的不是他的性格,索性痛快地承认。
“道长既已看破,老夫也不隐瞒。”
“此气确是老夫在研读《大学》时忽有所感而生,初时如丝如缕,如今已似春溪潺潺。”
景冬说道:“此气不可强求,要勿忘勿助,并由内而外,由小而大,由大而化,由化而神。有了这股气后,老夫只觉得身躯愈发清健。”
“由于是读书时所诞生,故老夫称其为“文气”。”
太渊微微颔首:“文气养身,妙哉。”
读书人诚心正意,提高意念的专注力和控制力,达到“宁静致远”的境界,这本就是一种炼神的手段。
虽然见效缓慢,但胜在稳妥平和,哪怕不成功,也并无走火入魔的危险。
就是对人的悟性和意志力要求甚高。
不过太渊想到了另一个名字,于是轻声诵出一篇古文,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景冬知道太渊念得这篇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是孟子的弟子公孙丑和孟子的对话。
“道长的意思是……??”
太渊说道:“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景院长你看用“浩然正气”为名如何?”
“浩然正气,浩然正气……”
景冬嘴里念叨了几遍,觉得比自己起的“文气”好听多了,又符合先贤之意。
只是同时心有忐忑,觉得以亚圣文章命名,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
但他又真的很钟意这个名称。
这种气必须与仁义道德相配,否则就会逐渐消失。
而且,必须有经常性的仁义道德孕养才能生成,而不是靠偶尔的正义行为就能获得的。一旦行为问心有愧,这种气就会缺乏力量了。
这是充满正义,充满仁义道德的正气、骨气。
这种气,阳刚而气壮山河,气贯长虹,气冲霄汉。
这种气可养而不可练!
景冬心有决定,一拍掌心,“好!既然此气生于圣贤文章,长于天地正道,就叫它“浩然正气”,哈哈哈……”
太渊又问了:“景院长胸有丘壑。敢问,平时是如何养住这股气呢?”
景冬收了笑,伸手轻抚胡须:“也并无特殊手段。”
“《礼记-大学》中所言: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老夫平常不过是以圣贤之言涤荡心尘,于字句间求个澄明通透罢了。“
“说到底,不过一个静字。“
太渊颔首,表示认可。
“老夫以为,正心诚意主要是靠静心的功夫。通过静坐养心,提高自己的专注力,正心诚意,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
“恐怕不止吧!”太渊玩笑说道,“这可是朝着【内圣】的目标前进,景院长你是想“养得静气成圣贤”呐!”
景冬的老脸不由得被太渊说得一热,道:“老夫岂敢和圣人相比!若能在有生之年,将书院发扬光大,让学子们多读几本圣贤书,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太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对景冬这自谦的言论发表看法。
但内心肯定是不信的,每一位读书人,谁不想成为至圣先师那样的人物?
就如同每一位踏入仕途的官吏,谁没有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宰执天下。
“静坐乃修身工夫之入口处,可藉之而观未发前气象、默识仁体、养出端倪、见性、悟道;”景冬继续说道,“澄息思虑,而与读书观理成为工夫两轮之一轮。”
在太渊的理解中,儒家的人静坐修心,是相信人的大脑中是具备有待开发的潜能量和大智慧的。
只有通过静下心来,集中和专注自己的意念,面向内心,放松身心,才能获得深奥的知识和无上的智慧。
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发掘、操控和运用心神力的过程。
性命双修是佛道的核心,静坐、养气、入静、呼吸调节、真气运行等方法都是用来修心,提高精神力。
太渊心道:“儒释道果然殊途同归。”
他发现自己不需要去传景冬养生之术了,因为能孕养出“浩然正气”的大儒,他本就有最适合本身的道路。
在景冬身上,太渊看到了他恬淡自然通达自在的心志,所谓养心莫善于寡欲者是也。
心自太虚,则身还太虚。
所谓仙、所谓佛,何俟多谈。
以及安于淡泊宁静的生活,追求一种世俗生活的朴实、宁静、温馨。
他甘愿来此做一位院长,做一个刻意远离官场的隐士,是一位潇洒的智者,实现了身隐和心隐。
这时候,侍者也把早点端上来了。
“道长,来尝尝我们书院的早膳,味道不错的。”
“……好。”
太渊望着窗外三棵古柏刺破云层的枝桠,忽然问道:“这般历经千年风霜的古木,就没人觊觎过?“
景冬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罕见的凌厉:“我看谁敢!“
“二十年前确有个盐商想伐木制棺……“说着,景冬冷笑一声,“那厮现在还在嵩县大牢里抄《孟子》呢。“
太渊闻言,不禁笑了出声。
“这三棵树扎根在此的年岁,比嵩阳书院的名头还长。“
景冬指向那棵倾斜的“二将军柏“,面露追忆,“每逢盛夏,我便搬张竹榻在树荫下批注典籍,听着枝叶沙沙,倒比任何消暑良方都管用。“
太渊端起茶盏轻抿,“难怪贫道昨夜观柏,见树冠有文气缭绕,原来是得景院长“浩然之气”滋养。“
然抬眼望向院中古柏,悠悠道:“这般灵木,合该与院长互为知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