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掌心的泥土里，他盯着老佃户布满老茧的手，又扫了眼田垄间沉甸甸的稻穗，喉头滚动着压下惊涛骇浪：
“老哥，你方才说的《农政全书》，真是……是李明编的？他就这么……分给你们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气，却掩不住尾音里的震颤。+零?点~看′书? ,哽*歆_蕞¨筷+
那可是连应天翰林院的诸多大儒花费了半生心血都未必能鼓捣出来的东西，怎么李明一个人就编出来了？？？
难不成那些大儒都是天天混饭吃的嘛？
更要命的是，这么重要的书籍，李明竟然随手就分了？
他怎么就忘了给咱分一本呢？
老佃户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茶渍染黄的牙齿：
“可不是嘛！咱们小老爷打小就爱鼓捣这些，啥翻地育种、喂猪养鸡，他肚子里的道道比咱庄头的田埂还多！这书是他之前让手里那些孩子抄录了发下来的，挨家挨户都有一本呢！”
他说着，还拍了拍后腰别着的布面册子，边角虽磨得发白，却被爱惜地用粗线缝了好几道。
朱标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时锦靴踩进泥坑也浑然不觉：
“老叔，能否将此书借我一观？”
他的目光落在老佃户腰间的册子上，那薄薄的纸页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
若真如佃户所言，此书能让猪多生崽、地多打粮，那岂不是能解天下百姓的饥馑？
“嗨，这有啥不行的！”
老佃户爽快地解下册子，递过来时还特意用袖口擦了擦封面：
“先生您可轻着点翻，俺婆娘晚上还得照着上面画的图样给小猪崽子接生呢！”
朱标双手接过，指尖刚触到纸页就惊得一颤。
那上面的字迹算不上多么工整，却透着一股利落的生气，图文并茂地画着各种农具构造：曲辕犁的改良图纸旁注着“入土三寸，省力三分”，猪圈的布局图上还标着“需掘浅坑，以石灰消毒”。-微,趣+暁.说, ?首+发.
他翻到“育种篇”，只见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挑选颗粒饱满的稻种，如何用温汤浸种催芽，甚至连不同土壤该施何种肥料都列得清清楚楚。
“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朱标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
“父亲！你看这‘积肥之法’，竟将豆饼、草木灰、人畜粪便按比例混合，难怪这地能如此肥沃！还有这‘养猪十三则’，从猪舍通风到饲料配比，处处透着玄机！”
他越看越心惊，手指划过“母猪产后护理”那一页时，几乎要将纸页戳穿。
上面写着“以益母草熬汤，加红糖喂之，可增奶水”，这种办法，寻常人怎么可能想得到？除非是大夫……
不，大夫们就算能想到，也不会拿这种东西来喂猪啊？这是给人吃的啊！
朱元璋凑过来看了几眼，黝黑的面庞上泛起潮红：
“老大，你看这稻子的插秧间距，竟写着‘每行间隔九寸，每株相距六寸’，咱以前在濠州种地时哪懂这些，都是随手插！还有这红薯藤的扦插法，说什么‘斜插入土三寸，成活率十之八九’……”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老佃户的胳膊：
“老哥，你们庄户人家……都识得这书上的字？你们看得懂？”
老佃户被他抓得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挠头：
“俺们粗人哪认得几个字，都是家里娃娃去老爷办的学堂’学的！小老爷说了，这年头没文化可不行，连猪都养不好！”
他指了指远处李明家的方向：
“只要李家挂上那块画着小娃娃的木牌，就说明小老爷今天开课，娃娃们就背着小木板去上课，先生教认字，还讲书上的道理，回来就说给俺们听。昨儿俺家小子还念叨，说书上写着‘猪食需煮熟，可防虫害’，俺照着做了，那猪果然吃得更欢实！现在就看以后生不生虫了。”
说到这，老佃户也是羞赧的一笑：
“嗨！看俺这嘴！小老爷出的主意，那还能有错的么？”
朱标和朱元璋对视一眼，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微¨趣*晓,税,网! /已?发+布,罪~芯-璋,截/
他们只以为李明之前教那些孩子读书识字是好心，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番作用！
“爹，此书……此书当真是国之重宝啊！”
朱标捧着书的手都在发抖：
“若能将这农法推广至天下，何愁粮仓不丰？何愁百姓不饱？”
.他想起京畿之地每年都有灾民涌入，想起九边将士因缺粮而面黄肌瘦，只觉得这薄薄的册子比千军万马还要珍贵。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断：
“走！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一把夺过朱标手中的书，也不管上面沾着的泥点，转身就往庄中心走：
“这等神书岂能埋没在乡野？得让他献
给朝廷，让天下百姓都照着学！”
两人火急火燎地穿过晒谷场，只见几个妇人正将晒干的红薯藤磨成粉，旁边的孩童们嬉笑着追逐打闹，个个脸蛋红扑扑的，胳膊腿儿结实得像小豹子。
绕过几排青砖瓦房，前头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朱元璋皱了皱眉，这时候还有人有闲情逸致弹琴？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处雅致的院落里，一个青衫少年正坐在葡萄架下，对面的石凳上坐着个绿裙少女，正是徐达的小女儿徐妙锦。
那少年手持一卷书，正摇头晃脑地念着：
“……却见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徐妙锦听得脸颊绯红，指尖绞着裙带，眼神却亮晶晶地盯着那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这宝玉……怎生如此有趣？”
少年正是李明，他合上书页，晃了晃手中的《红楼梦》残卷，笑道：
“有趣的还在后头呢！待我给你讲那‘黛玉葬花’，才叫一个肝肠寸断……”
看到这一幕，刚刚还打算再给李明记上一份功劳的朱元璋，瞬间觉得李明也没那么好了！
你个小兔崽子，天天就知道风华雪月啊？
“好个李明！”
朱元璋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手里还攥着那本《农政全书》：
“让咱好孙孙给你养猪，你自己倒在这逍遥快活！”
李明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的一愣，抬头见是朱元璋，顿时咧嘴一笑：
“哎哟喂，这不是张老爷吗？您老咋有空来我这儿串门了？”
徐妙锦早已站起身，本想行大礼，却想起来朱元璋也是隐匿着身份，索性便红着脸福了福身：
“张叔叔好……”
朱元璋面对李明没啥好脸色，面对徐妙锦倒是挺温柔：
“嗯，我来找你家小郎君有事，不介意让我们单独聊聊吧？”
“嗯……”
徐妙锦低下头，快步往厢房走，路过李明时小声嘀咕：
“还不是小郎君呢……”
她声音细若蚊蚋，脸颊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李明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这才转向朱元璋：
“我说张老爷，您老这是咋了？火烧屁股似的，还跟猪生气了？我让阿雄养猪，是让他学习先进的生产管理技术，不是你想的……”
朱元璋将《农政全书》“啪”地拍在石桌上：
“少跟咱扯闲篇！你跟咱说实话，这书是不是你编的？”
李明瞥了眼书皮，漫不经心地说：
“啊，那个啊，随手写的玩意儿，让庄户们看着玩的，咋了？”
“随手写的？”
朱标忍不住惊呼：
“贤弟，你可知这书中农法有多精妙？方才我等见你庄上猪多粮丰，佃户个个壮如牛犊，皆因此书！若能将此法推广天下，实乃苍生之福啊！”
李明挑了挑眉：“哦？有这么神？”他拿起书翻了两页，“也就是些种地养猪的土法子，让两位见笑了。”
朱元璋急得直跺脚：
“啥土法子？咱问你，这书你还有多少？卖给朝廷！不，献给朝廷！你要啥赏赐，尽管开口！咱都给你要！”
李明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忽然笑了：
“张老爷说哪里话，什么卖不卖的，您要喜欢，拿去便是了。”他指了指屋里，“库房里还有几十本誊抄本，您要是喜欢都带走！”
“拿去便是？”
朱元璋和朱标同时愣住，这等神书，竟然说送就送？
李明极为淡然的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说：
“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玩意儿，放到我这当然能够成功，放之四海却不一定准。再说了，我写这书本就是为了让庄户们吃饱饭，要是能让更多人照着学，岂不是更好？”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朱元璋手中的书上：
“只是有一条，刚才我也说了，这书里的法子得因地制宜，可不能生搬硬套。比如这稻子的间距，在咱这儿合适，到了北边就得调整，还有养猪的饲料什么的，都需要因地制宜，总不能因为没有豆子喂猪就直接割了麦子种豆子吧？还有啊……”
朱元璋听得连连点头，看向李明的眼神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