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和朱元璋几乎同时挑眉，前者刚还在为军饷发愁的脸，瞬间扬起好奇，后者捏着茶碗的手指也松了松，釉面茶碗在木案上磕出清脆声响。/k?a*n^s`h-u_y.e~.￠c*o?m_
李明这个货虽然坑，虽然馋，虽然懒，虽然贪钱，虽然好色，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他确确实实从来没有在这方面骗过人。
他既然说有好东西，那肯定是有什么真正的大宝贝！
看着这二人眼巴巴的目光，李明嘿嘿一笑，直接扯着嗓子对着外边喊道：
“阿雄！去把东墙角土里埋的家伙事儿拿出来！”
这边刚说完没多久，那边阿雄就已经端着粗陶盘子来了。
其实这孩子也已经等了很久了。
李明当然不会多说他什么，孩子嘛，馋点很正常，他摆了摆手，让阿雄赶紧摆上桌。
那边阿雄刚走到堂屋中央，一股混着焦香的甜腻气息就飘了过来。
朱元璋下意识抽了抽鼻子，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那味道像极了早年饥荒时，偷偷在土里煨熟的野山芋，却又多了几分醇厚的蜜香：
“这啥玩意儿？你是不是又偷偷摸摸搞什么菜出来了？”
朱棣更直接，往前凑了半步，鼻尖几乎要碰到盘子边缘，眼睛瞪得溜圆：
“这……什么玩意儿？烤泥巴呢？可是烤泥巴为什么能这么甜？”
“您二位尝尝就知道了。”
李明嘿嘿一笑，用袖子垫着端起盘子，只见深褐色的薯皮上沁着油亮的糖汁，裂开的口子露出橙红透亮的内里，热气裹着甜香猛地窜进两人鼻腔。
朱元璋这辈子山珍海味吃腻了，御膳房的燕窝羹能摆出七十二种花样，可这股子接地气的香味却像钩子似的勾着他的魂。
可是他这边刚刚伸出手去，李明那里，就迅速的拍了他的手背一巴掌：
“多大的人了，难不成次次都得我提醒啊？怎么就记不住事儿呢？”
朱元璋一瞪眼：
“你主动给我们两个送吃的，还要让我们给钱？”
李明理直气壮：
“不吃也可以啊！那你看着我吃吧？”
还是算了……
朱元璋咽了一口唾沫，眼神贼溜溜的，盯着面前的那块烤红薯。
这东西看着脏不拉叽的，但味道确实是诱人啊！
而且，价格也不贵……不贵……
这么安慰着自己，朱元璋从怀中掏出来一锭银子，直接扔到了桌子上：
“够了吧？”
“尝尝？”
李明开开心心的收起银子，递过去一个烤得外皮焦脆的红薯。+微,趣?暁-税, !追!醉?芯\章,踕+
朱元璋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指尖刚碰到滚烫的薯皮就烫得一哆嗦，却舍不得松手，吹了吹热气便迫不及待地剥开。
橙红的薯肉软乎乎的，扯出长长的丝，他试探着咬了一小口……嗯……甜！
不是白糖那种尖锐的甜，而是带着泥土气息的温润甜糯，纤维在齿间化开，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让人想叹气。
朱棣早就按捺不住，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吸气却不肯松口，含糊不清地喊：
“好吃！真好吃！就是……咳咳……有点噎！”
他被薯肉噎得脖子直伸，脸涨得通红，狠狠的努了一把力，才终于咽了下去。
朱元璋鄙夷的看了一眼这个不太争气的老四。
虽然说眼下长你是装老财主，但是你也不能装的这么像啊？
这玩意再好吃也不能够吃得这么急呀！
可真轮到朱元璋吃的时候，情况就又不一样了起来。
他先是小口慢咽，结果越吃越香，不知不觉就干掉了两个。
正伸手去拿第三个时，突然喉咙一紧，整个人僵在原地！
坏了！刚才这一口，咽下去的实在是太急了，弄得他这一下跟朱棣一模一样的噎住了！
而且他岁数大了，身体根本不如朱棣那么好，再怎么努力也根本咽不动！
堂堂开国皇帝居然被一块烤红薯噎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手指着盘子，说不出话，脸色由红转青。
“啧，早知道您得这样，还有脸说你自己儿子呢，你自己不也是贪吃鬼？”
李明不慌不忙地递过一杯凉茶，看着朱元璋灌下大半杯才顺过气，这才慢悠悠地说：
“这玩意儿叫红薯，也叫地瓜，就是吃急了就容易噎。”
这个品种，淀粉含量高，纤维也足，顶饱是真顶饱。
他自己捧着个红薯，慢条斯理地剥皮：
“而且这玩意儿生熟都能吃，我早上起晚了没吃饭，啃了一个，到现在都不饿。+b\q′z~w?w·._n\e·t?”
“红薯……”
朱元璋喃喃重复，低头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块红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住李明的手腕：
“你说这东西……能吃饱？那这玩意儿能不能用来当饭吃？”
他年轻时饿怕了，对“吃饱”二字格外敏感。
刚才那两个红薯下肚，沉甸甸的暖意从胃里散开，竟真有种强烈的饱腹感，不像米饭吃完没多久就饿，这感觉扎实得很。
朱棣也顾不上噎了，凑过来掰了块朱元璋手里的红薯：
“爹您别说，这玩意儿吃着跟吞了个实心大饼似的，我早上可是吃了三碗羊肉泡馍的！”
他越想越觉得神奇，皇家什么稀罕粮食没见过？占城稻、太湖糯米，可没一样像这红薯似的，便宜、好烤，还这么扛饿。
“当然能吃饱了，只不过这东西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吃多了容易放屁，而且还容易烧心！毕竟这东西太甜了！”
李明淡淡的摇了摇头：
“这天底下终究还是没有尽善尽美的东西啊！”
“烧心？放屁？太甜了？”
朱元璋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算是什么缺点啊！天底下老百姓吃不起饭的人多了去了，你知道吃观音土会变成什么样子吗？你知道吃柳树皮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朱棣也是连连点头：
“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这玩意儿确实是有点甜的过分了，但问题是咱们大明全天下有多少老百姓平日里根本吃不起一丁半点的糖啊，要是拿这东西给他们吃，他们肯定高兴的都蹦起来！”
对啊……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的皱了皱眉头，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这块红薯，眼神忽然之间变得晦暗了起来：
“这东西这么好吃，这么甜，还能够这么顶饱，产量肯定不会太高，你也就是拿来让我们爷俩尝个鲜高兴高兴……”
终究还是没用啊……
李明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尝个鲜？呵，您还真是小看我呢！跟我来，让您二位瞧瞧什么叫土里刨金，正好你们也走一走下下食儿，免得真给噎出啥毛病来，到时候我还得赔你们医药费！”
他领着两人往后院走，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整片菜地被分成规整的田垄，黑土地上覆盖着茂密的绿藤，叶子呈心形，层层叠叠铺展开，几乎看不到泥土。
几个佃户正蹲在地里，扒开藤蔓往下挖，不一会儿就捧出一串紫红带土的红薯，个个都有婴儿手臂粗。
朱元璋和朱棣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红薯，看到这景象时，“啪嗒”两声，红薯掉在了地上。
只见田垄间的红薯藤长势旺盛，几乎没有空隙，佃户们每挖开一处，就能收获好几斤红薯，堆在旁边的竹筐已经满了大半。
“这……这密度……”朱棣蹲下身，扒拉着刚出土的红薯，触手沉甸甸的，“每亩地都能长这么多？你种植的这么密，难道不怕这玩意儿直接死掉吗？”
虽然说他们老朱家现在不怎么种地了，但是当年刚刚开国的时候，朱元璋每年可都要带着自己的这些儿子们为天下臣民做表率，进行春耕的。
朱棣虽然没有真正的种过地，但是跟着自己的父亲也学了不少的技术，再加上被封王到北平之后，他也亲自在民间历练了很久，所以对动地这方面也是有点研究的。
一看到李明种植了这么多，他就觉得有点暴殄天物。
只是没想到李明却摇了摇头：
“你想的太多了，眼下你们看到的只不过是红薯的地上部分，红薯的地下部分是在土里生长的，所以他们自己就有非常强大的力道，能够在土里挤出来足够的空间！”
朱元璋微微皱眉：
“那你这样说来的话，这东西最好还是种在沙土地里对吧？”
“倒也不是……沙土地当然是更好，产量更高，种植出来的红薯也更加甜，但红薯这玩意儿并没有这么挑！”
李明蹲在他旁边，随手捡起一个红薯在衣服上擦了擦，还把擦下来的泥土让朱元璋看了看：
“看见没？这玩意儿不挑地，沙土、黏土都能长，耐旱耐涝，只是要注意一下，随时都要撒点草木灰，免得滋生虫子，毕竟这玩意儿实在是太甜了！”
他指向远处正在翻整的另一块地：
“而且这东西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从种植到收获非常快，一共也就三个多月到四个月的时间！一年能够种两季呢！您瞧那边，刚收完一茬，马上就能种下一茬，要是换到更加温暖一点的南方，说不定还能够种三季，但是我没有亲自试过。”
“那……那亩产多少？”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死死盯着地里的红薯，仿佛那不是块根作物，而是金子堆成的小山。
“这一块地三千五百斤吧……”
李明轻描淡写地吐出几个字，却像惊雷在两人耳边炸响。
然而李明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当然了，这毕竟还是春天种下去的，接受的阳光没有那么多，而且今年还要倒春寒，所以影响了一下产量，如果是夏天种下秋天收的话，亩产最高能到四千一二百斤吧？”
朱棣猛地站起身，差点撞到身后的佃户，他指着菜地，又看看李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三千五百斤！四千斤！
这是什么概念？寻常稻田亩产不过四五百斤，就算是占城稻也才七八百斤，这红薯的产量竟是水稻的五倍还多！
占城稻虽然也是好东西，可问题是这玩意儿根本在北方就不能够种植，北方的旱田居多能够种植的东西除了黍子就是小麦。
然而小麦和黍子都是一年一熟的东西，再加上北方每年都要有三四个月份，根本就种不了东西，所以这样一来，整片北方几个省份数千万老百姓性的生活，全都是半饥半饱的样子。
而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足足过了上千年了！
但眼下不一样了。
有了这东西……有了这东西，北方的老百姓们再也不用为了温饱而辛辛苦苦的劳作那么久，再也不用一到在荒年就需要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才能够撑得过去！
这样一来能够养活多少百姓，能够多生多少孩子，大明的天下又将会雄壮多少呢？
哈……
哈哈哈哈！
朱棣忽然大笑起来，他举着一块红薯，兴奋的手舞足蹈，甚至还时不时的把红薯抱到自己的怀里来亲一亲，仿佛这根本就不是红薯，而是他刚刚生下来的孩子一样！
朱元璋却慢慢蹲了下去，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红薯粗糙的外皮，指腹蹭掉泥土，露出底下紫红的光泽。
他想起了洪武初年，天下刚定，饿殍遍野，他坐在皇城里批阅奏折，每一份都是各地报上来的饥荒灾情。
他想起自己微服私访时，看到百姓啃树皮、吃观音土，肚子胀得像鼓却依然饿死在路边的景象。
如果当年他的手里有这种东西，那绝对不会让大名天下的百姓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呀！
全天下的老百姓能够少多少，本来就不应该发生的悲剧啊！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砸在红薯的泥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好……好啊……”
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
“老天爷……总算给咱大明百姓一条活路了……”
这不是山珍海味，不是奇珍异宝，这是能让天下百姓吃饱饭的东西！是能让大明朝根基稳固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自己登基时许下的诺言：“使民有恒产，皆得饱暖。”
如今，这红薯就是最好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