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束简朴的马车碾过御道的青石板,哒哒哒的车轮声在寂静的宫城里显得格格不入。′鑫!丸`夲\榊`栈* ,已¨发′布?罪·辛¢章`踕?
就算是皇族,有这个资格的也不多,两旁伶俐的小太监赶紧退到两边,让开主路。
马车上,夏天明怀中紧抱着《赤足大夫手册》的副本,指腹反复摩挲着扉页上那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那是李明随手画下的,此刻在昏暗的车厢里,竟像是一团跳动的火苗。
这书,就是他的火种,就是这数千万大明百姓的火种啊……
“老夏头,手别抖。”
朱元璋斜倚在软垫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还是说你岁数真的就已经这么大了?你要是撑不住,咱到太医院再去找个年轻的来替你抄,”
夏天明喉头滚动,连连摆手,他死死地抱着怀中的这本书,似乎这书就像是他刚刚出世的重孙子一般:
“陛下放心,老臣虽然年迈,但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更何况,这等幸事,老臣……老臣还舍不得给别人呢!”
行医四十年,他从未想过医道能以如此粗粝却又直击人心的方式存在,这种好事儿,当然不能让给那些年轻的后生!
马车在武英殿门前停下。
朱元璋下车时,瞥见夏天明仍将册子护在胸口,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不由得哑然失笑:
“行了行了,咱就跟你说个笑话,不用怕咱真把这活分给别人,都是你的!回去先休息好了再干吧!”
“是是是,老臣告退。”
“额……先别急,书先给咱用一下。”
夏天明呆愣愣的看着朱元璋。
不是,哥们。
前脚你说完不抢,后脚就要拿走啊?
朱元璋赶紧解释:
“哎呀,不抢!咱拿给标儿看看,他还没看过呢!”
站在马车旁的朱标不由得一愣。
他这一路上充当了车夫,在李家庄又陪着阿雄玩了好一会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下见到夏老头如此的不舍,朱标也有些好奇了起来。
……
殿内早已烛火通明,朱标一进门就赶紧吩咐小太监:
“熄了,父皇今日忙了一天了,该休息了。点这么多蜡烛干什么?浪费”
朱元璋摆摆手,径直走到书案前,将那本《赤足大夫手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不急不急,咱还不困,还有事儿要干呢!标儿,你且看看这个!”
朱标疑惑地拿起册子,只见封面用朱砂笔写着“赤足大夫手册”六个大字,笔锋稚嫩,倒像是孩童涂鸦。_k?a.n?s_h`u,p¨u\.*c~o·m¨
看到这,朱标不由的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
难道是阿雄的游戏之作么?可如果真是阿雄写的,为什么他自己不是说反倒是需要让父皇来告诉朱标呢?
这么想着,他翻开一页,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朱标的瞳孔就骤然收缩。
泛黄的宣纸上,朱笔绘制着一个袒胸露腹的娃娃,胳膊上红点累累,旁边配着一头牛的简笔画,牛蹄旁写着“牛痘”二字。
这就是李明说过的牛痘之法啊!
再翻几页,简易的伤口包扎图示、用明矾净水的步骤、辨认有毒草药的对比图……
每张图旁都配有极简短的说明,通俗易懂到了极致。
“这……”
朱标手指微微颤抖:
“父皇,这是何书?如此……如此……”
朱标很想说离经叛道,但是在一想夏天明当初抱着这本医书那么一副珍重的样子,他又说不出口来。
他饱读诗书,虽然对于医学不怎么精通,但是一些简单的医书还是曾涉猎。
只是这一辈子,朱标都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书!
这……这还是给大夫看的嘛?
“是不是觉得这本书有点不像你平时所看的那种书啊?”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且仔细看看,那牛痘的图示,那净水的法子,还有那治疗腹泻的黄连用法……都是些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都是些老百姓一看就懂的道理!”
朱标忽然眼前一亮!
对!
从刚才开始,他看到这本书就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他又说不出来。
朱元璋这一句话,直接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本书根本就不是用来给大夫们看的!
就是给老百姓看的!
朱标极为聪慧,联想到之前他们推广牛痘之法所遇到的那些困难,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本书的目的所在!
想到这,他惊愕的抬起头看向朱元璋:
“所以,这……这就是父皇对于牛痘的解决之法么?这书是从李明那里拿来的?”
“没错!”
朱元璋重重点头:
“李明那小子说,这叫‘开启民智’。¨6¢1!墈`书*网- +芜,错_内^容?老百姓不是不愿种牛痘,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种,是咱们没把道理说明白!你看这册子,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农夫,看了图也知道是把痘浆种进胳膊里,哪还会怕?哪还会当成妖法?”
朱标缓缓坐下,目光再次落在册子上。
他忽然想起孟子说的“民为贵”,想起荀子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那些道理都太宏大、太抽象,远不如这册子上的图画来得真切。
原来让百姓“知道”,比让他们“服从”重要得多;原来真正的“仁政”,不是高高在上的恩赐,而是俯下身去,告诉他们如何自救。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李明那小子能够想出来这么好用的牛痘之法,原来他也是看了别人的书啊……只是,这是哪位大医者写的?”
朱标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敬仰:
“如此奇才,当奉为国士!若是这医者还活着,一定要请到咱们太医院里面来啊!”
朱元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就有点难了……因为写出来这本书的不是别人,就是李明!”
“是他?!”
朱标猛地站起身,茶盏中的茶水都溅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
“又是他!之前那些政策也就算了,这次这救人无数的医书……怎么可能也是他写出来的?”
朱元璋倒是觉得很正常:
“你母后的病还是他治好的呢,他怎么可能写不出来这种书?”
“儿臣倒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朱标看着这本明显有些破破烂烂的小册子,一时之间有点无语:
“可是这书看着就像是一本老书啊……”
朱元璋尴尬的挠了挠头:
“这……这其实是他一直拿这书垫着凳子来着,所以才有点破破烂烂的……”
“什么?他拿这种宝书来垫凳子啊?”
朱标更加无语了!
不是,也未免也有点太过于离谱了吧!
虽然说这本书是李明写的,但是以他的聪明才智,难道看不出来这本书的价值到底有多高吗?为什么会如此的轻视呢?
还是说……
李明的手里难道还有更多,更加重要的好东西吗?
朱标忽然明悟!
对,肯定是这样的!
“标儿,”
朱元璋放下茶盏,低沉的声音把朱标从胡思乱想之中拉回现实:
“这册子比牛痘法更了不得的地方,不在于它能治多少病,而在于它让老百姓自己能救命。就像把医道变成了锄头镰刀,让他们自己能刨出活路,咱已经命令老夏头,让他带人抄录,你今晚也别歇着了,带人手抄一份留在咱们父子身上吧,说不定就能救个……”
父子二人正说着,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曹国公李文忠求见。”
朱元璋与朱标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意外。
自上次朱元璋暗示让李文忠掌管东厂后,这位大外甥一直称病避见。
他那点小心眼,朱元璋如何不明白?
不过朱元璋倒也不怪他,毕竟这种得罪人的活儿是个人都不愿意干。
那他这么晚了又来干什么?难不成又有什么军报了吗?
“让他进来。”
朱元璋沉声道。
李文忠走进殿内,行礼时动作略显僵硬,但脸上的神色却随着他的步伐越来越刚毅。
似乎仅仅只是这几步的距离,就已经让他从那个病弱体虚的曹国公,回到了当年沙场纵横的李文忠!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书案上的《赤足大夫手册》,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便敛去。
只见李文忠猛然单膝跪地,沉声道:
“陛下,臣……臣今日前来,是想恳请陛下,将那东厂提督一职,交与臣来担任。”
这一下,反倒是把朱标和朱元璋都给弄傻眼了。
这东厂的事情是李明提议,朱元璋拍板,朱标负责谋划的。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关节到底需要得罪多少人朱标可是清清楚楚。
所以,很早他就以太子的身份太过于敏感这理由,把这事儿给推掉,早早的断了朱元璋再度压榨他小朱的念头。
而今天看到李文忠竟然主动提出要干这个脏活累活臭活,朱标很是惊讶。
朱元璋也是如此,他有点怀疑的问道:
“哦?你想通了?”
他记得上次提及此事时,李文忠满脸的迟疑与抗拒,想尽了一切说辞,就是不愿意接朱元璋的这个话茬,
毕竟东厂主管缉查,专司监察百官,乃是个极易得罪人的差事,更何况还要盯着那些日渐坐大的宦官,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
李文忠深吸一口气,拱手道:
“陛下,臣此前确实顾虑良多,怕负了陛下重托,也怕……得罪太多人。但自打臣知道,这东厂也是李先生的主意之后,臣,臣改变了心意……也下定了决心!”
朱元璋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等等……什么意思?意思是这活是别人提出来的你就不干,是他李明建议的你就干?你这叫什么话,难道咱的圣旨还不如他李明建议来的管用吗?”
李文忠慌忙摆手:
“臣绝没有这个意思,只要陛下下旨,就算是送死的活儿,臣也愿意去,只是……陛下,犬子之前的事迹,想必陛下也曾听说过……”
朱元璋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
“京城三傻嘛,起个外号有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以前还被人叫朱麻子呢!”
李文忠苦笑一声:
“外号倒是无所谓,可臣自知,犬子确实是一个废物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废物到了李明的手里,却被他……改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他……他有大恩于我李家啊!”
说到这,李文忠再度低头:
“臣知道这活儿是个得罪人的活儿,但臣也知道,既然是李先生提出来的主意,那必然大有用处!为国,臣应该干,为了李先生,臣应该干,为了陛下,臣更应该干!求陛下,赏了臣这个恩典吧!”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李文忠,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他想起李明说过的“变废为宝”,想起李景隆的脱胎换骨,再看看眼前主动请缨的李文忠,心中那股对李明的赞叹再次翻涌。
这位大权臣,是真的很感谢李明啊!感谢这位阿雄的兄长!
他日若是雄英当了皇帝,他能不忠诚?
李文忠这举动看似感恩,其实是‘表忠心’啊!
而且还是铁杆的那种!
“好!”朱元璋猛地一拍桌案,“文忠,你有此心,甚好!这东厂提督,你当得!”
他站起身,走到李文忠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东厂不是让你去乱抓人,是让你盯着那些人,别让他们坏了大明的根基。至于得罪人……一句话!有咱在,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