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夏天明的声音颤抖着，手中的记录册几乎要被他捏碎：
“我们……我们真的，战胜了天花？”
这可是天花！这可是号称天疮的天花！
人类之所以把用的皇帝身上的字号用在这种病的身上，就足以看出到底对这种病有多么的恐惧！
高传染，高致死，高折磨……
天花，从古至今都是死亡的代名词……
而今天，这种病，竟然就这样被这么一种简单的方法给轻轻松松的除掉了？
夏天明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h¨u_a,n_x*i~a*n-g.j·i+.~n+e¨t¨
他甚至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直到感觉到那疼痛，他才终于清醒过来，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成了……
成了！
成了！
成了啊，哈哈哈哈……呜……
朱标望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医，只见他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了泪光，低声抽泣了起来……
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更是一种行医一生却突然发现自己所学被颠覆的茫然。
“夏院使，战报不会说谎。”朱标轻声说道，目光扫过册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东村一百二十户，无一人死亡；西村一百二十户，死亡二十五人，而且这还是你们这群御医，悉心呵护，悉心照料，足足耗费了上千两银子，才达到了这个成就……这差距，太大了。”
夏天明缓缓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抚过地上的泥土。
这位在太医院任职四十余年的老人，此刻竟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见到天花病人的场景——那是一个八岁的孩童，浑身脓疮，在痛苦中死去。
那个时候，夏天明才十九岁，他刚刚出师，平日里看的无非就是一些小病，虽然也有一些疑难杂症，但是那些疑难杂症在他手里也基本都能够药到病除。
因为他们夏家是医学世家，而且，据传言，他们这一家甚至可以追溯到秦朝时期的夏无且。
当然了，夏天明自己是不怎么信这个的。
他信的，只有他手上的医术。
可是那一次……
孩子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而他却束手无策。
不是他没有用上好药，也不是他医术不精，而是这种病，一旦孩子感染上，那基本上就是必死无疑！
“殿下……你可能知道”夏天明的声音沙哑，“老臣一生庸庸碌碌，平生所学只有医术，行医几十年，见过太多天花肆虐的场景。洪武三年，应天府一场天花，死了三千余人；洪武七年，湖广大疫，十室九空……”
老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老臣的师父，就是死于天花。.墈!书~屋¨ ,更.歆\嶵?全^那年他才五十岁，本可以活得更久……”
他的师父，其实也是他的父亲，按理来说那个时候，以他们家的医术，他爹其实是有机会活得下来的，只可惜那个年代……叫做元朝。
别说是找药了，就算是想要施展银针，都找不到上手的工具。
夏天明的父亲，就只能躺在病床上活生生的等死。
朱标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阵阵波澜。
他忽然想起自己幼时也曾经历过一场天花恐慌，那时宫中人人自危，父皇甚至下令封闭宫门。若非运气好，恐怕……
“夏院使，”朱标蹲下身，与老人平视，“现在不同了。有了这牛痘之法，天花再不可怕。我们再也不用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孩子去死了……”
“是啊……那些悲剧我见的太多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了！”
夏天明长叹一声，却又突然皱眉：
“可是殿下，这法子……这法子太匪夷所思了！把牛身上的病种到人身上？这……这简直违背医理啊！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够想到如此逆天的法子？他又是怎么才能够想到这种法子的呢？”
朱标微微一笑：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疑惑的人，当初我们父皇父子二人刚听到这个法子的时候和你的反应也是差不多的……父皇他老人家甚至比你还要惊讶呢！”
“陛下……陛下也这么惊讶？”
夏天明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
“殿下，虽然有些冒昧，但老臣斗胆一问，这位提出牛痘之法的大才，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始至终，夏天明都只知道这种方法，却并不知道这个方法到底是谁提出来的。
而他身为整个太医院的一把手，竟然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就说明这个人的身份可能属于高度机密。
知道了，可能会掉脑袋的那种机密。
但眼下，夏天明已经不在乎了。
能彻底战胜天花的神人，他必须要知道，反正老头子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了，反正他这一生已经见过了不少的辉煌，见过了不少的悲
剧，他值了！
但是在闭上眼之前，他一定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朱标笑而不答，只是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夏院使若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问父皇。我虽然身为太子，但这种东西是大明朝最为贵重的机密，我也无权透露，不过想必以你的身份，父皇应该不会对你保密的！”
夏天明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啊……
不过，他不怕。
从陛下登基开始，他就是太医院的院使，二人虽然谈不上情谊深厚，但也是信任有加，陛下肯定会告诉他的！
---
武英殿内，朱元璋正盯着手中的密报，眉头紧锁。`咸*鱼+墈.书′蛧′ .追*罪¨芯·章~結′
“查清楚了？”他沉声问道。
阴影中，一名锦衣卫单膝跪地：
“回陛下，已经查明。虽然当初的毒药已经查不到了，但是如果按熬药之人俩排查，毒害小殿下的是，应该是一名宫女，名叫翠儿。”
朱元璋冷冷一笑：
“让咱猜猜，她死了，或者失踪了，对吧？”
锦衣卫微微点头：
“没错，当初事发之后不久她就失踪了，但卑下查到她其实是改名换姓，用李妹儿的化名，在后宫当差。”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
“找到人就好，记住，现在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都要暗中进行，继续顺藤摸瓜！对了，那个夏天明……”
锦衣卫摇了摇头：
“也查了，太医院中确实有人和此时有勾连，但是夏天明并不知情，陛下，眼下太医院中具体是谁有勾结，暂不知晓，这太医院里面，还继续查吗？”
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
“查！没有结果怕什么？咱还春秋鼎盛，时间多着呢！继续查，只要不要打草惊蛇，你就随便查！”
“是。”
果然。
当年阿雄死的时候，夏太医还曾经因为自责而落泪，当初朱元璋还曾经怀疑过这老头是不是在演戏，但是眼下看来他应该确实就是如此一个感情真挚的人啊……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声：
“陛下，太子殿下与夏院使求见。”
朱元璋收起密报，整了整衣袍：
“宣。”
当朱标和夏天明踏入殿内时，朱元璋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目光扫过夏天明手中那本厚厚的记录册，再看看夏天明那一脸激动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
“夏爱卿，那个所谓的双盲实验……实验结果如何？”
夏天明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触地：
“老臣……老臣有罪呀，陛下！”
“哦？”朱元璋愣了一下，随即挑眉，“何罪之有？”
前脚刚查完你后脚你就说自己有罪，你这是要给咱的锦衣卫脸上打大巴掌吗？
“老臣愚钝，不识真才；老臣固执，险些误国！”
夏天明声音哽咽：
“那牛痘之法，确实神效！东村无一死亡，西村……西村死了二十五人……而且还是在我们的细心照料之下，花费了无数的银两和人力才勉强这样……”
朱元璋长舒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释然。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确凿的结果，还是让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好，好啊！
“起来吧”朱元璋挥了挥手，“你不过是尽忠职守，何罪之有？不仅无罪，你这次试验成功还有大功啊！说吧，想要点什么？咱都赏你！”
夏天明颤巍巍地站起身，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
“陛下，老臣与陛下相伴，已经快二十个春秋了，现如今功成名就，什么赏赐都不要，老臣只是……老臣斗胆……想见见这位提出牛痘之法的大才。“
朱元璋与朱标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哈哈大笑：
“夏爱卿啊夏爱卿，你就这么想知道这人是谁吗？可是你知道了的话，很有可能会失望啊！”
夏天明茫然摇头。
“此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地主，”朱元璋眯起眼睛，“这个人可和你想象之中的那种大才有着很大的差距啊，即便是如此，你也想要见他吗？”
夏天明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什么？
一个小小的地主？
一个小小的地主竟然就能够想出来这种神奇的办法？
“陛下……”
老夏结结巴巴地说：
“老臣，老臣……”
朱元璋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咱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件事不算什么大麻烦，你老夏头也是咱信得过的人，可以去，不过夏爱卿啊……”
说到这里，朱元璋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去可以，但去见他之前，你最
好带上救心药！”
夏天明更加困惑了：
“老臣虽然年老体衰，但并没有心上面的毛病啊为什么要准备救心药啊？”
“咱还能骗你不成？让你准备你就准备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朱元璋站起身，“标儿，准备一下，这几天咱们再去李家庄走一趟。夏爱卿，你也一起。”
“老臣遵旨。”夏天明躬身行礼，心中却满是疑惑与期待。
---
回太医院的路上，夏天明的脚步比往常轻快了许多。
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实验的每一个细节，那些接种了牛痘却安然无恙的村民，那些虽然感染却症状轻微的患者……
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
咱们大明朝真的是神灵庇佑！
“院使大人！”一名年轻御医匆匆跑来，“您可算回来了！太医院都快闹翻天了！”
夏天明皱眉：“何事如此慌张？”
“还能够是什么事，不就是那个所谓的牛痘之法吗？”
年轻御医压低声音：
“张太医他们都说这是邪术，违背天理……闹着要上奏呢！”
夏天明冷哼一声：
“无知！愚昧！老夫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他顿了顿，忽然提高声音：
“传我的话，让太医院里边所有还能喘气儿的都给我到议事厅来！”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议事厅内座无虚席。
“什么狗屁的牛痘之法，都是假的！”
“放屁！老子亲眼见到了！那是真的！”
“依我看！这分明就是有人用妖法害人！他们想要夺了咱们的位置！”
“你脑子里面能不能装点别的东西，不要天天想着你的那个官位？”
“诸位兄台，咱们一起联名上书，绝对不能够让陛下任用妖人之法啊！”
议事厅里面闹哄哄的，基本上所有的太医们都被分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是跟着夏天明出差了的，他们都亲眼见证过了牛痘的疗效。
另一派，则是以张太医为尊，反对牛痘之法。
“好了，不要吵了！张贺！你不信他们，需得信得我吧？”
夏天明冷冷的看着最前排的张太医：
“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个太医院的院使，也不可信了？”
张贺瘪了瘪嘴：
“自是不敢，夏院使还是可信的！”
“那好，既然你信得过我，那我可就说了，这一次老夫可是亲自去了一趟，而且还亲眼看了，亲手做了，最后的战报也都是老夫一个字一个字录下来的，谁要是不信，自己去一趟湖广！”
说着，夏天明就站在众人面前，将实验结果一一道来。
随着他的讲述，厅内的气氛逐渐的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院使大人，”一位年迈的御医颤声问道，“此法当真如此神奇？”
“千真万确！”
夏天明斩钉截铁地说：
“老夫敢用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我靠，这么毒的誓言么？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而且，这【双盲实验】之法，不仅仅是这天花能用，就连我们平日验药，也能使用....”
虽伤天和，但不伤人和。
罪在当下，利在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