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张贺那张固执的脸，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太医院内部的争执，更是整个大明朝即将面临的困境。
“院使大人，”张贺上前一步，拱手道，“非是下官不信您，只是此事关乎医道根本。若百姓知道朝廷要给他们种牛身上的病，他们会怎么想？”
有一个年轻的御医，忽然之间抬起头：
“要不咱们瞒着他们？”
张贺连连皱眉：
“怎么可能瞒着他们？这法子除了能几乎彻底保命之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它的简便易行！能够为朝廷省下大量的钱粮，如果你瞒着这些老百姓，难道你要让咱们太医院亲自下去为整个大明所有的老百姓都接种吗？”
那个年轻的御医顿时低下了头。
夏天明也是沉默。
是啊……
最让他无奈的也是这个。
听到张贺的话，夏天明的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出实验时那些村民抗拒的神情。
当时若非太子朱标亲自出面，甚至许诺减免赋税，恐怕连一个愿意接种的村民都找不到。
他叹了口气，道：
“张太医，你可曾见过天花肆虐时的惨状？”
张贺一怔，随即点头：
“自然见过。下官幼时，家乡一场天花，虽然谈不上十户九空，但十之七八总归是有的……”
“那你可曾见过父母抱着染病的孩子跪在医馆前，哭求救命，而我们却束手无策的场景？”
夏天明的嗓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议事厅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御医都想起了自己行医生涯中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刻。
“现在，”夏天明环视众人，声音忽然提高，“我们有了救人的法子，却因为有违常理而踌躇不前？诸位，医者仁心，难道不该以救人为先吗？”
张贺的脸色变了变，最终低下头：
“院使大人教训的是……只是，就算是我们好心，民间的那些百姓……”
“那不是咱们应该关心的事情！最起码，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事情！你们现在的任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每个人都要训练好接种的手法！”
夏天明猛地严肃了起来：
“这是一场战争，咱们所有人都必须做好准备！至于你说的那个……我自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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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武英殿内。?3-8/墈^书?罔^ -耕,薪\蕞,哙*
朱元璋听完夏天明的汇报，眉头紧锁：
“夏爱卿，你的意思是，即便这法子有效，百姓也不愿意用？”
夏天明苦笑：
“回陛下，正是如此。百姓们一听说要种牛痘，都以为是妖法……”
“荒唐！”朱元璋一拍桌案，“咱这是要保住他们的命，又不是要他们的钱，有这么难吗？非要咱派出官兵……”
“父皇且慢。”朱标连忙劝阻，“儿臣以为，强令恐适得其反。不如……不如由我皇室先行接种，以安民心？”
朱元璋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忽然大笑：
“好！标儿说得对！咱老朱家先来！虽然咱们一家人有不少都已经得过了，但眼下为了安定天下臣民百姓的心，咱老朱家确实应该站出来！去，标儿，叫你娘来！”
马皇后来到武英殿，得知此事后，二话不说便挽起袖子：“陛下说得是，咱们自家人先试，百姓才敢信。”
当天下午，皇室成员齐聚偏殿。太医们战战兢兢地准备着接种工具，夏天明亲自操刀。
“娘娘，可能会有些许不适……”夏天明小心翼翼地说。
马皇后微微一笑：
“无妨。本宫当年随陛下征战沙场，什么苦没吃过？夏院使不必害怕！”
朱元璋豪迈地伸出胳膊：
“对！咱跟妹子一起刀山火海里面闯出来的，怕什么？来，先给咱种！咱陪着咱妹子！”
接种过程出奇地顺利。+零+点￠墈·书+ `追`嶵_芯~蟑/节/
仅仅是半日后，皇室成员之中，那些还从来没有得过天花的就陆续出现了轻微发热和红疹，但症状远比真正的天花轻得多。
甚至就连身子最弱的马皇后，也只是发了一场烧，连咳嗽都没有。
又过了两日，众人皆痊愈。
然而在这场老朱家皇室成员盛大的政治表演之中，却唯独有那么几个不和谐的音符。
“太子妃呢？”
朱标询问宫女：
“母后都已经好了，他却死活拖着不接种，甚至还拖着咱的儿子也不种，是什么意思?”
宫女低声道：“回殿下，太子妃说……说小殿下身子弱，怕受不住……”
朱标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吕氏最近很不对劲。
根据几个宫女所言，吕氏最近夜不能寐，时常惊醒，甚至有一次他半夜回宫，竟听见她在梦中哭喊“别过来，别过来！”
再加上这一次，宁可抗旨不尊，也不愿意接种这天花牛痘……
朱标眯起了眼睛。
到底是怎么了？
“去告诉太子妃，“朱标沉声道，“就说本宫亲自来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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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吕氏脸色苍白地搂着朱允炆，听到宫人传话后，手指不自觉地掐进了孩子的衣袖。
“娘？娘！你又走神了，你还掐我！”
朱允炆小声抗议。
吕氏如梦初醒，连忙松手，强笑道：“炆儿乖，咱们不去种那个什么痘，好不好？”
“可问题是皇爷爷他们都中了，母妃不是一直说要让皇爷爷看到我听话的一面吗今天不听话，难道皇爷爷不会怪罪吗？”
朱允炆怯生生地说。
“不会的不会的！咱们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
吕氏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随即又意识到失态，压低声音道：
“你年纪还小，身子还弱啊，这天花最容易害死年轻人啊，万一……”
“什么万一？万一什么？”
朱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看着急匆匆赶来的朱标，吕氏浑身一颤，慌忙起身行礼：
“臣妾，臣妾见过殿下……”
朱标走进内室，目光在妻子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眼中的疑惑越发浓郁：
“爱妃近日气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
吕氏勉强笑道：
“多谢殿下关心，妾身只是……只是有些乏了。”
朱标点点头，目光转向朱允炆：
“炆儿，随为父去种痘可好？爹爹已经种好了，你看，爹爹啥事都没有！”
“不可！”吕氏突然挡在孩子面前，声音颤抖：“殿下，炆儿还小，经不起折腾啊！”
朱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爱妃何出此言？皇族之中也有跟允炆一样岁数的孩子，都种了，没啥事啊？你要是这个时候不种，可是害了他啊！要知道，当年的雄英……”
听到“雄英”二字，吕氏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险些跌倒。朱标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却感觉到她的手臂冰凉发抖。
“爱妃？”朱标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你为何对种痘如此抗拒？”
吕氏强自镇定：“妾身只是……只是想起雄英当年……那天花……”
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她可不是想念朱雄英，她是害怕朱雄英！
当年朱雄英就是因为有了天花的征兆，所以才服药，吕氏也正好是借着这个机会下了手！
眼下朱元璋既然大手机会让宫内的所有人都种植这个什么狗屁的牛痘，吕氏如何能不害怕？
她怕死了都！
朱元璋手下的那锦衣卫无孔不入，她现在生怕朱元璋已经查到了什么，而这次什么种植牛痘无非就是一个借口！
真实的目的就是要毒死他们母子二人！
朱标轻叹一声，将妻子扶到榻边坐下：“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预防。爱妃，你可知道，这次实验，接种的村民无一死亡？”
吕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真、真的？”
“千真万确。”朱标温声道，“所以，你和炆儿……”
“不！”吕氏突然激动起来，“殿下，妾身求您了，就让炆儿……就让炆儿再等等吧！”
朱标凝视着妻子反常的表现，心中的疑虑如野草般疯长。
但朱标什么都没有说。
“唉……”
长叹一声，朱标最终点头：
“既然爱妃坚持，那就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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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
尽管皇室率先接种，牛痘之法的推广依然举步维艰。
民间谣言四起，有人说这是朝廷的阴谋，有人说种了痘会变成牛头人身的怪物。
夏天明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几个正在焚烧官府告示的百姓，心中一片凄凉。
“院使大人，”一名年轻御医低声道，“咱们明明有救人的法子，却救不了人……”
夏天明长叹一声：
“是啊，老夫行医一生，从未如此无力过。”
正在此时，朱元璋带着朱标登上城楼。
夏天明连忙行礼。
“夏爱卿，”朱元璋望着远处的浓烟，沉声道，“你觉得，咱该怎么做？”
夏天明苦笑：
“陛下，老臣……老臣不知。医者能治病，却治不了人心啊……”
朱元璋沉默良久，忽然道：
“是啊……你是大夫，救得了病人，救不了人心，咱是天子，管得住百姓的人，管不住他们的心呀……难不成非得要咱下一个强制的命令么？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