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师徒颠倒10
他们在深夜到达目的地，已有联络人准备好住处。
那是幽谷间的一座木屋，搭在湖边，顶上参天巨树垂下绿幕，漆黑中叶影憧憧，像是张牙的巨兽。
尤珈这会儿已有些犯困，他早已被希尔诺调养出良好的作息，此刻被牵着哈欠连天，却又捂住嘴藏起，不想被发现。
希尔诺一手举着普通火把，一手牵着身后摇摇晃晃的学徒，小心挑选着脚下的路，免得对方摔跤。
脚下柔软杂草没过鞋面，被几滩浅池子兜住，偶尔埋进去几颗巴掌大的石头，挺能绊倒人。
等一路摸索至木屋门口，希尔诺向带路的联络人致谢，与对方商量好明早会面的时间，便望着对方的身影离去。
火把缩成明亮一点，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最终消没。
“好啦，我们两个也该早点睡觉了。这片山谷是禁魔区，不可以随意施展魔法，不管是洗漱还是做饭都得自己来。尤珈你如果适应不了的话，现在我还来得及将你送回去哦。”
希尔诺做着最后的叮嘱与确认，他困得迷迷糊糊的学徒把头往前一点，又猛地清醒过来，赶紧回答：“我可以适应，我会做您最完美的助理。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我都可以……”
话还没说完，他的语气已越发微弱，又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平日的精神。
希尔诺好笑地揉了揉尤珈的头：“我带你来是想教你认识周边环境，谁说要让你做助理了？早点睡吧，明天我给你做早餐。”
尤珈被哄着快速洗了个澡，紧接着被带到其中一房间睡下。
他躺在床上，大脑已十分昏沉。四肢陷在柔软的床铺中，传递出想要一倒不起的信号。
即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撑开眼皮，在昏暗中看向希尔诺，弱弱地说：“我还没有整理行李……”
希尔诺手上端着烛台，刚打算撤出房间，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今晚没有月亮，简约的小房间内唯有烛光冒着小圈的亮，映着他安静垂下的眼眸。
烛火中，似乎看见了某个灰色的童年，某个不受珍视的童年。
他看了会儿烛光，才重新调动起轻快的语气，笑着说：“尤珈，你不需要做这些。等你精神满满地睡好一觉，明天起来我们再一起收拾。我可比你大十岁，是你名正言顺的导师，要是什么都由你来做，我这个前辈未免太过分了。”
“可是……”
尤珈停住了嘴边的话，也屏住了呼吸。他感受到额头上轻轻一吻，柔软，温热，或许是他脸上自己的燥热。
被子下的手攥紧，脚趾都蜷缩起来。他庆幸此刻自己盖了被子，更庆幸屋内光线昏暗，对方看不清他的脸。
“晚安吻。那么，晚安，明早见。”
“……晚安。”
尤珈被轻轻掖好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脑袋上一双眼睛朝希尔诺吸附着，直至对方走出房间，合上门，这双眼睛盯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合上。
良久，他终于陷入睡眠，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的视平线很低，周围一切都如此巨大，衬托他像是误入巨人国的拇指人。
这是很新奇的体验，总感觉以前没见过。四肢比从前更矫健，但五指不太灵活，能从很高的地方跳下去，能爬上从前爬不上的地方……
啊，想起来了，他是一只猫。对，它现在是一只猫。
……现在？难道它从前不是猫吗？
不记得了，只知道自有记忆起，它就是一只猫，一只小小的没什么力气的猫。
它钻入被人类丢弃的纸盒中取暖，又被这片区域更大更有地位的猫赶出来，被追了几个街道，被一群猫驱逐。
它在陌生的街区上淋雨，小心翼翼找到一处干净的屋檐下，缩成一团避雨。
这是一段商业街，街上人们撑起一圈圈的伞，掩盖住面容，阻断了视线。人群形形色色，人群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它。
冰冷的雨水落成幕帘，横档在它与世界间。灰色的水帘外是欢声笑语，是五颜六色，是勾引起饥肠辘辘的食物香气。
它背后也是一座温暖的小房子，玻璃窗内摆放着各式玩具，其中也有猫咪玩具。与它同色同体型的小猫蹲坐在橱窗中，与它一墙之隔，干净漂亮，享受着灯光，享受着人类们夸赞的目光。
它湿漉漉，脏兮兮，毛打成结，骨头都要贴着肚子。猫不喜欢它，人类也不喜欢它。
背后就是温暖的小房子，可它不能进去。会被赶出来，会被训斥，会被拿着扫帚驱逐。
饥饿，寒冷，孤独，疲惫，陌生新奇的感觉。
饥饿，寒冷，孤独，疲惫……熟悉的感觉。
它闭上眼睛，把自己缩得更紧，祈祷这场雨快些结束，又或是下大点，再下大一点，把它淋得再也不需要躲避。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尖耳朵动了动，它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雨声仍在继续，但溅不到它的身上了。
它有了新的纸盒，一个更大更温暖的纸盒，容许它在里面翻滚打盹的纸盒。
那个人类说，这是它的家。
那是个很好闻的人类，会把它清洗得干干净净，会为它打理好毛发，会给它准备充足营养的食物，会抱着它入睡。
那个人类会亲昵地抱着它，把它放在腿上，肩上，头顶上，轻吻着它的全身，笑着说它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
它用尾巴缠绕对方的手腕，决定这辈子都不要被丢掉。
但人类食言了。
人类很快厌倦了它，因为人类发现了更可爱的猫，捡到了更脆弱值得怜惜的猫。
那个属于他们的纸盒，一天又一天地被塞入更多的猫，更多更多的猫，越来越多的猫都跑来分享它的人类，在它眼前向那个人类撒娇，占据属于它的怀抱，占据人类的手腕，脚腕，颈窝，脸颊，头顶……
最后，属于它的人类身上挂满了猫，各式各样的猫，喵喵叫的猫。它的人类笑得还是那么开心，似乎只要是猫就可以了。
它被骗了，再这样下去它会被人类丢掉的，它想要那双冰蓝色眼睛中只有它，它想要成为对方怀中唯一的猫。
所以……所以……它的人类全身上下都是属于它的。它被它的人类吻遍了全身，它的人类也该如此被它对待。
在一个月亮很圆的夜晚，它趁人类睡觉时，偷偷从对方怀中钻出来，跑出卧室，把家中大大小小的猫一个不留全部赶到房子外去。
用尾巴锁紧门，它重新回到卧室中，蹲在它沉睡的人类腰上。
月色从窗外照进来，把它深蓝色的眼睛照得很亮，把它的影子拖长，拖长，拖长到足以覆盖它的人类。
他俯身撑在对方身上，有力的双手捧住对方的脸，落下一吻……并将这份吻蔓延至全身。
希尔诺在盘子中搭好了两只三明治。
盯着顶上光秃秃的平面，他从带来的酱料中选出尤珈最喜欢的那款，细致地分别画出两只猫。
完美，尤珈就该吃这种可可爱爱的早餐。
希尔诺哼着调子，端起两个盘子放到餐桌上，余光瞥见一抹衣角藏在拐角处，像是在玩躲猫猫。
“尤珈，你想喝苹果汁还是橙汁？今早上他们送来了很多水果。”
这声音很快把他掩耳盗铃的小学徒吊出来，对方慢吞吞走出，低着头说都行。
等坐到椅子上，视线触碰到那画着猫的三明治，他的学徒触电般差点弹了起来，又强装镇定收拾好状态。
嗯？
希尔诺眯起眼睛，在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故意盯着尤珈看。尤珈眼神躲闪，小口小口吃着三明治，小口小口抿着果汁，就是不肯与他对上视线。
做噩梦了吗？换了新环境睡不踏实？
希尔诺以为这只是暂时的不适应，令他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一周里，尤珈都表现出这种闪躲的态度。不肯被他牵着，不肯再接受晚安吻，就连坐在一起都会局促。
希尔诺感到了担忧，但这份担忧来得快去得也快。
某日，他在调查当地魔物情况时，被路人搭讪。几乎是几秒钟之内，他那躲得极远的学徒迅速闪现过来，把他拉到身后，凶巴巴地质问对方在做什么。
哎呀，被尤珈保护了。
希尔诺站在尤珈身后，抿着笑感到愉快。看来这次莫名的“冷战”要结束了。
等尤珈将那路人赶跑，转过身来迎上那双含笑的眼睛，一张脸又烫起来，想要退到一边。
希尔诺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抓得心脏一跳，以为对方看出了点什么。
“尤珈，我发现你比我还要高了诶。”
“是、是吗……”
“嗯哼。走吧，村长说今天晚上亲自给我们做大餐，犒劳我们这一周的辛苦。听说这里的水果饭很受好评，我们今晚就可以尝到啦。”
希尔诺把手从那截手腕往下滑，握住了对方的手掌，一如既往牵着朝前走。
尤珈感受着手腕上的温度，在走了一段路后，悄悄地、非常小心地回握住对方。
纯白的长发在他眼前晃荡，在那腰后晃荡，令他想起了这头长发铺开在床上的情景。
即便过了一周，那梦中的场景仍是如此鲜明，如此让人……羞耻。
就在看到希尔诺被其他人搭讪时，在看到希尔诺被用那种目光看着时，尤珈突然想通了这一周的纠结。
他都比希尔诺长得更高了，早就不是希尔诺眼中那个小小的孩子了，不是吗？